溶洞深处，黑暗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，沉甸甸地压在两人的肩头，只有夏柠手中那支用浮木勉强削成、顶端缠着浸了松脂布条的火把，散发着摇曳不定、随时可能被潮湿空气和未知气流吞噬的光晕。火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，映出湿滑嶙峋的岩壁和脚下深浅不一的积水。
十一的伤在短暂休息和火堆温暖后，似乎稳定了一些，但失血和高烧依旧让她极其虚弱。她大半重量倚在夏柠身上，另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岩壁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，却始终咬着牙，用那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锐利不减的浅瞳，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黑暗的每一个角落，辨认着空气流动最明显的方向。
溶洞曲折幽深，岔路众多，如同巨兽体内的迷宫。有些通道走到尽头是死路，有些则传来令人心悸的、深不见底的落水声。夏柠全凭十一模糊的记忆和对气流的感觉，带着她在这地下迷宫中艰难摸索。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、两人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，以及无处不在的、单调压抑的水滴声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火把已经短了一小截。前方再次出现岔路，一条较为宽阔，隐隐有风声；另一条极其狭窄，仅容一人侧身，但空气似乎更加干燥。
“走窄的。”十一喘息着，指了指那条缝隙，“风……是回旋风，宽路可能绕回原处。窄路……气流向上，可能有出口。”
夏柠没有犹豫，扶着十一，侧身挤入那条狭窄的岩缝。岩缝内壁湿滑冰冷，布满尖锐的凸起，两人身上本就不多的衣物被刮得更加褴褛，伤口也难免被碰触，带来阵阵刺痛。但空气确实比之前干燥了一些，那股地下河特有的腥臊味也淡了。
岩缝并非笔直，而是蜿蜒向上，倾斜角度颇大。两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爬，体力飞速流逝。十一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，身体颤抖得厉害，显然已快到极限。
“坚持住，就快到了。”夏柠自己也累得眼前发黑，却只能不停地鼓励，同时奋力向上。她感觉到，上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线透下，不再是磷火或水光，而是……类似天光？
希望如同强心剂，注入两人疲惫的身体。她们加快速度，又攀爬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，狭窄的岩缝终于到了尽头。外面豁然开朗，竟是一个巨大的、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石室！
石室呈方形，约有寻常厅堂大小，四壁光滑，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云纹和瑞兽图案，显然年代极为久远。石室一角坍塌了小半，露出外面自然形成的岩壁和一线灰蒙蒙的天空——天光正是从那里透入！而石室中央，赫然有一口用青石垒砌的、早已干涸的八角古井！井口边缘磨损严重，旁边散落着几块腐朽的木板和生锈的铁器。
这里……似乎是一处早已废弃的、与地下暗河相连的古代井道或者地下建筑的遗址？
“这是……什么地方？”夏柠扶着十一踏入石室，警惕地环顾四周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味，但并无活物的气息。
十一靠在井台边，剧烈地喘息着，目光锐利地扫过石室每一处细节，尤其是在看到那些雕刻纹路和井台样式时，浅瞳中闪过一丝震惊和了然。
“看纹饰和规制……像是前朝，甚至更早的祭祀地宫或者……皇陵的附属排水井道。”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，“我们……可能无意中闯进了一处未被记载的古迹。”
前朝古迹？夏柠心中也是一惊。难怪如此隐秘！
“有出口吗？”这才是最关键的。
十一指向那处坍塌的角落：“那里可以出去，但外面是悬崖，离地面至少十丈。我们下不去。”她又抬头看向石室顶部，那里是天然岩层，并无出口。“这井……是唯一向下，或者说，通向更深处的路。”
井？夏柠走到井边，探头向下望去。井内一片漆黑，深不见底，只有阴冷的气流从下方涌上，带着一股更陈腐、更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，仿佛混合了药味、金属锈蚀和某种……难以言喻的甜腻。
这井，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。
“下面……通向哪里？”她问。
十一没有回答，而是从怀中将重要物品用油布包好，贴身藏在不易浸湿处，然后取出那张“烬余”遗址结构图的羊皮纸，就着天光仔细比对。她的手指在地图上某条标注为“未知密道疑似废弃井道”的虚线上缓缓移动，最终停在了一个用细小符文标注的点上。
“如果地图没错……”十一抬起头，看向夏柠，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，“这口井的下面，可能连接着‘烬余’遗址更深层的、未被标注的区域。甚至……可能是当年爆炸后，被彻底掩埋封死的核心实验室！”
“烬余”的深层区域？核心实验室？！
夏柠的心脏猛地一跳！那里可能有更多关于“赤阳髓”和“牵机”秘密的线索，甚至可能残留着更关键的物品！但地图上也明确标注了“极度危险，地火不稳，阴气淤积”！
是冒险一探，寻找可能扭转局面的关键？还是就此止步，另寻他路离开这险地？
夏柠看着深不见底的古井，又看了看身边重伤虚弱、却眼神灼灼的十一，以及自己怀中那滚烫的“赤阳髓”和父亲的手札。她知道，答案早已注定。
“下。”她斩钉截铁。
十一看着她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、几乎看不见的赞许。“我伤势太重，下去是累赘。你带着地图和‘赤阳髓’下去。我在此接应，若有变，也好……有个报信的。”
她想留下断后。夏柠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。井下情况不明，凶险万分，十一重伤之身下去，生还几率渺茫。而她留下，既是无奈，也是一种保护。
夏柠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最终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。“好。你小心。若有追兵……”
“我会处理。”十一打断她，语气平淡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她将地图塞回夏柠手中，又从贴身处摸出一个小小的、用蜜蜡封口的竹管，递给夏柠：“若在下面找到任何与‘牵机’配方、解药，或是……与‘三羽’核心人物相关的记录，想办法带上来。这个竹管，是特制的，防水防潮，可藏于发髻或鞋底。记住，安全第一，若事不可为，立刻撤回。”
夏柠接过竹管，入手冰凉。她知道，这是十一用自己方式给予的信任和托付。
“你也小心。”她最后看了十一一眼，将那支快要燃尽的火把插在井台缝隙固定好，又从行囊中找出另一支较短的备用火把和火折子。然后，她深吸一口气，抓住井口边缘冰冷粗糙的青石，翻身攀了下去。
井壁湿滑，长满苔藓，几乎无处着力。夏柠只能背靠着井壁，用脚和后背勉强支撑，一点点向下滑落。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，迅速将她吞没，只有头顶井口那一方微弱的天光，变得越来越小，越来越远。
阴冷的气流从下方涌来，带着那股越来越浓的、令人不安的甜腻腐朽气味。井似乎没有尽头，只有无尽的坠落感。不知滑了多久，也许只有十几丈，也许更深，夏柠的脚终于触到了实地——井底是松软的、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淤泥和朽物。
她站稳身形，点燃备用火把。火光驱散了井底一小片黑暗，映出一个更加宽阔的空间。这里似乎是一个被废弃的、与井道相连的地下甬道，甬道两侧是粗糙开凿的岩壁，地上散落着碎石和腐朽的木料。那股甜腻腐朽的气味，正是从甬道深处传来。
夏柠辨认了一下方向，甬道一端被塌方的石块堵死，另一端则延伸向更深沉的黑暗。她握紧火把和短刃，小心翼翼地向着未堵死的方向走去。
甬道曲折向下，空气愈发沉闷污浊。走了约莫百步，前方出现了一道虚掩的、锈蚀严重的铁门。铁门半开着，里面透出更加浓郁的、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，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……极淡的、熟悉的药香？
夏柠的心提了起来。她侧身从门缝挤了进去。
门后是一个更大的石室，或者说……实验室。靠墙立着几个巨大的、早已破损的陶制丹炉，旁边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、锈迹斑斑的金属器皿和琉璃碎片。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、颜色诡异的粉尘。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的气味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，而那丝熟悉的药香，也更加清晰了——正是“牵机”毒药特有的、甜腻中带着腥气的气味！只是这里的气味更加驳杂、古老。
这里，果然是“烬余”的核心区域！是炼制“牵机”的地方！
夏柠的心脏狂跳起来。她强忍着不适，举着火把，仔细检查着这个废弃的实验室。在角落一个半塌的石头实验台下，她发现了一个用金属扣锁着、尚未完全朽烂的小型铁箱。箱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粉尘和锈迹，但锁扣似乎还完好。
她尝试着用短刃撬动锁扣，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。几番努力后，“咔”一声轻响，锁扣竟然被她撬开了！
她深吸一口气，掀开箱盖。
里面没有金银，只有几卷用油布包裹、保存相对完好的皮质卷轴，以及几个小巧的、贴着褪色标签的琉璃瓶。卷轴上的文字是古篆，夏柠辨认不全，但其中几个词她认识——“赤阳”、“阴极”、“融变”、“魂引”……显然与“牵机”的炼制有关！而那些琉璃瓶中，有的装着暗红色的粉末（与铜钱中颗粒相似），有的装着粘稠的黑色液体，还有一个最小的瓶子里，竟是几颗米粒大小、晶莹剔透、宛如红色水滴的结晶体！与“赤阳髓”相似，但似乎更加精纯！
找到了！炼制“牵机”的记录和关键药引！
夏柠心中狂喜，但随即又被巨大的危险感笼罩。这些东西，是“三羽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或毁灭的！必须立刻带走！
她迅速将卷轴和琉璃瓶用油布重新包好，塞入怀中，又检查了一下铁箱，确认没有遗漏。然后，她准备立刻按原路返回。
然而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——
“咔嚓。”
一声极其轻微的、仿佛枯骨被踩断的声响，猛地从实验室另一端的黑暗角落里传来！
那里有人？！一直藏着？！
夏柠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！她猛地转身，火把照向那个角落！
只见那片被巨大丹炉阴影笼罩的角落里，一个蜷缩着的、穿着破烂灰袍的身影，正缓缓地、极其僵硬地……站了起来！
那人背对着火光，看不清面容，身形瘦削佝偻，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僵尸。他或她的动作缓慢而诡异，仿佛关节已经锈死，每动一下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“咔吧”声。
是人是鬼？！夏柠心脏狂跳，短刃横在胸前，厉声喝道：“谁？！”
那灰袍身影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，动作顿了一下，然后，极其缓慢地……转过了身。
火光照亮了一张布满污垢、苍白枯槁、眼窝深陷的脸。那脸上几乎看不出年纪，唯有那双眼睛，在深陷的眼窝中，竟然亮得骇人，直勾勾地、没有任何情绪地盯着夏柠，瞳孔似乎比常人大了一圈，在火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幽光。
更让夏柠毛骨悚然的是，那人的嘴唇微微翕动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，然后，一个嘶哑、干涩、仿佛几百年未曾开口的、极其古怪的音节，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：
“夏……青临的……女儿……你……终于……来了……”
他认识父亲？！还知道她是谁？！
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夏柠如遭雷击，僵在原地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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