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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痕

棋——

琪月握着那枚刻着“安”字的玉扣在廊下站了许久,直到暮色漫过庭院青砖,将廊柱的影子拉得老长,才轻轻将玉扣贴身藏进衣襟。冰凉的玉面贴着心口,仿佛能透过薄衣感受到一丝不属于这个深宅的暖意。青竹端来一盏莲子羹,白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,见她指尖还凝着微凉,轻声道:“小姐,周掌柜今日又来递了信,说东街铺面的账目有些蹊跷,想请您过目。”

琪月接过瓷碗,羹汤的暖意透过薄瓷传来,却暖不透心底的沉郁。她舀起一勺莲子,见那莲子去了芯,却还是觉得舌尖泛着清苦:“是季春英那边又动了手脚?”

“周掌柜没明说,只说上月采买的木料价钱比往年高了三成,送货的商行是季春英的远房表亲开的。”青竹压低声音,眼角瞟了瞟院门口,“他还说,林季春这几日总去铺面转,借口查店,实则盯着账房的动静,好几次都问起‘早年的旧账’,像是在找什么东西。”

琪月舀羹的手一顿。东街那三间铺面是母亲当年陪嫁的产业,铺面后巷的小库房里,藏着母亲留下的一箱旧物——里面除了几件压箱底的首饰,还有父亲早年与母亲的书信。她幼时曾偷偷翻看过,信里提过当年分家时,林九安为护母亲嫁妆,与族中长辈起过争执,还说“藏了份凭据在铺面梁上,若日后有难,可取来作证”。这些年她没敢动,却没成想,季春英和林季春竟也盯上了那里。

“明日我亲自去铺面。”琪月放下瓷碗,碗沿与桌面轻碰,发出一声脆响,“你去告诉周掌柜,让他先别声张,把上月的采买单据、近三年的铺面账本都整理好,我要亲自核对。另外,让他悄悄看看库房梁上的东西还在不在——就说……我想取母亲留下的那幅绣品。”

青竹应声退下,琪月重新拿起那枚玉扣。玉扣上的“安”字是父亲亲手刻的,当年母亲怀她时,父亲总说“只求母女平安”,如今这“安”字被摩挲得光滑,可这林家,却再难寻半分安宁。

次日清晨,琪月换了身素色布裙,外罩一件青灰比甲,扮作寻常管事之女的模样,带着青竹往东街去。刚走到铺面后巷,就见一个穿短褂的小伙计正鬼鬼祟祟地往墙角的木箱上贴纸条。那木箱是她昨日让周掌柜从库房挪出来的,外层糊了旧布,看着像堆废弃木料,按理说不该有人留意。可那小伙计踮着脚,手里捏着张黄纸,正要往箱角贴,见有人来,慌忙把纸条往怀里塞,转身就想跑。

青竹快步上前拦住他,伸手按住他的肩膀:“你是哪家的?在这里做什么?”

小伙计涨红了脸,脖子梗着却不敢挣扎,支支吾吾道:“我……我是隔壁布庄的,走错路了。”

琪月目光落在他沾着墨迹的指尖,又瞥了眼墙角的木箱——箱角的旧布被风吹起一角,露出里面隐约的木纹,正是母亲当年用的那口樟木箱。她缓声道:“这箱子是我家的,你贴了什么?”

小伙计被她看得发慌,怀里的纸条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琪月弯腰捡起,只见上面用炭笔写着“此处有木箱,三更来取”,字迹潦草,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“季”字。

“是季春英让你来的?”琪月捏着纸条的指尖微微泛白,纸边被她捏出褶皱。

小伙计见瞒不住,“扑通”跪下,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响得吓人:“是……是季管家找我,说给我二两银子,让我贴张纸条做记号,说夜里会有人来搬箱子,我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!”

青竹气极:“她竟敢明目张胆地偷小姐的东西!”

琪月却冷静得很,抬手按住青竹,从袖袋里摸出一把碎银递给小伙计:“你起来吧。这银子你拿着,就当没见过我们,也别再掺和林家的事。若季家的人问起,你就说记号贴好了,其他的一概不知。”

小伙计愣了愣,接过银子连声道谢,爬起来就往后巷深处跑了。青竹不解:“小姐怎么放他走了?该把他抓去见老爷才是!”

“抓他有什么用?”琪月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袖袋,“他不过是个被收买的跑腿的,季春英若想抵赖,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他推出去。倒是这纸条……正好给我们提了个醒。”她转身看向周掌柜的铺面,“走,去见周掌柜。”

周掌柜早已在铺面后堂等侯,见琪月进来,连忙起身行礼:“小姐。”

“账本和单据都备好了?”琪月坐下,青竹给她倒了杯热茶。

周掌柜点头,将一叠账本推到她面前:“都在这儿了。您看这页,上月采买的楠木,说是要给铺面换梁,可这价钱……比城南最大的木料行贵了足足三成,送货的商行叫‘顺昌号’,掌柜的是季春英的表侄,姓王。”

琪月翻看着单据,上面的签字是林季春的亲笔。她指尖在“顺昌号”三个字上停了停:“林季春亲自去采买的?”

“是。”周掌柜叹了口气,“前几日他来铺面,说老爷病着,家里的事该由他做主,硬要接管铺面的采买,我拦不住。他还问起库房里有没有‘老物件’,我说都是些旧账本,他盯着库房梁上看了半天,才走的。”

“梁上的东西呢?”琪月抬眼。

周掌柜压低声音:“我昨日趁夜爬上去看了,那木盒还在,就是锁好像被人动过——不是撬开的,是用钥匙试开过,锁芯有轻微的划痕。”

琪月心里一沉。母亲当年给那木盒配的是特制的铜锁,钥匙只有两把,一把在母亲手里,另一把……母亲说交给了父亲的忠仆,可那忠仆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。季春英能拿到钥匙?还是说,她找了锁匠试开?

“木箱的事,你做得很好。”琪月合上账本,“今夜你让伙计们都早点歇着,别在后巷逗留。青竹,你去取我梳妆盒里那把银锁,悄悄挂在木箱上——就说是母亲留下的,让周掌柜‘不小心’让季家的人看见。”

青竹眼睛一亮:“小姐是想……引他们来偷木箱?”

“嗯。”琪月点头,“他们以为木箱里是要紧东西,夜里定会来。我们只需在暗处看着,记清是谁来的,拿到他们偷东西的证据,往后季春英再想在父亲面前搬弄是非,就有话说了。”她顿了顿,又对周掌柜道,“梁上的木盒,你今夜务必取下来,送到我院里,切记要隐秘。”

周掌柜应下,琪月又嘱咐了几句铺面的事,才带着青竹往回走。路过街角的药铺时,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是季春英身边的刘妈,正从药铺里出来,手里提着个油纸包,神色慌张地往另一条路走。琪月心里一动,对青竹道:“你先回府,就说我去给母亲上坟,晚点回去。”

青竹虽疑惑,却还是应了。琪月远远跟着刘妈,见她没回林府,反倒往城南的贫民窟走去。那里住的都是些做苦力的穷户,刘妈一身绸缎衣裳走在巷子里,格外扎眼。她七拐八绕,最后停在一间破旧的土屋前,敲了敲门,低声说了句什么,门开了,她闪身进去。

琪月躲在巷口的老槐树后,见土屋的窗户纸上映出两个人影,一个是刘妈,另一个身形佝偻,像是个老人。过了约莫一刻钟,刘妈出来了,手里的油纸包没了,脸上带着不耐烦,快步走了。琪月等她走远,才悄悄靠近土屋,轻轻敲了敲门。

“谁?”屋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。

“我是来寻人的。”琪月压低声音,“方才见刘妈来这里,想问她是不是掉了东西。”
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探出头,上下打量着她:“你是……林家的小姐?”

琪月一愣:“您认识我?”

老妇人叹了口气,侧身让她进来:“我认得你母亲的样子,你跟她年轻时像得很。进来吧,这屋里脏,委屈小姐了。”

屋里陈设简陋,只有一张破床、一张旧桌,墙角堆着些草药。老妇人给她倒了碗水,碗沿有个豁口:“老婆子姓陈,是当年你母亲的奶娘。”

琪月心头一震:“您是陈奶娘?母亲常跟我提起您,说您当年回了乡下,怎么会在这里?”

陈奶娘抹了把眼角:“说来话长。当年你母亲嫁进林家,我本想跟着来,可你外婆病了,我得回去照顾,就断了联系。后来听说你母亲走了,我来林府寻过,可季春英说我是骗子,把我赶了出来。我身子不好,赚不到钱,就只能住在这里了。”

“那您方才……”

“是刘妈找我。”陈奶娘冷笑一声,“她给我送了些药,让我去林府认亲,说就说你母亲当年对不起我,欠了我一大笔钱,让你把东街的铺面给她抵债。还说只要我照做,就给我养老送终。”

琪月握着碗的手一紧,指节泛白:“您答应了?”

“我怎么会答应!”陈奶娘拍着桌子,声音发颤,“你母亲是我看着长大的,她心善得很,当年我儿子生病,还是她偷偷塞钱给我救的命!季春英那毒妇,竟想让我糟践你母亲的名声!”

琪月心里又酸又暖,握住陈奶娘的手:“奶娘,谢谢您。您别担心,我不会让母亲受委屈的。”

陈奶娘看着她,眼眶发红:“小姐,季春英不是好东西。当年你母亲怀你的时候,她就偷偷给你母亲的汤里加过凉性的药,还好被我发现得早,不然……”

琪月浑身一震:“您说什么?母亲当年……”

“是啊。”陈奶娘叹了口气,“那时候我还在乡下,是你母亲身边的小丫鬟偷偷送信给我,说季春英刚进府就不安分,总找借口给你母亲送吃的。后来你母亲生你时难产,怕是也跟这有关。”

琪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,攥着陈奶娘的手不自觉用力。原来母亲的早逝,竟可能不是意外。季春英在府里潜伏了这么多年,心思竟歹毒到这种地步。

“小姐,你要当心啊。”陈奶娘拍了拍她的手背,“季春英手里好像有什么把柄,连老爷都让她三分。我听说……她当年进府,是带了个信物来的,说是老夫人临终前给她的,让她‘照看’林家。”

老夫人?琪月的祖母,在她出生前就过世了,母亲很少提起,只说老夫人性子严厉,对父亲并不亲近。季春英会有老夫人的信物?

“奶娘知道是什么信物吗?”

陈奶娘摇头:“不清楚,只听那小丫鬟提过一句,说是块玉佩,上面刻着‘林’字。”

玉佩……琪月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一个旧锦盒。她幼时曾偷偷打开过,里面放着块墨玉,刻着个模糊的“林”字,父亲说那是祖母的遗物,不让她碰。难道那玉佩……在季春英手里?

正思忖着,外面传来几声狗吠,陈奶娘脸色一变:“小姐,你快走吧,别让人发现了。我这里不安全,你往后别来了。”

琪月点头,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:“奶娘,这银子您拿着,先找个干净的地方住下,等我处理完府里的事,就来接您。”

陈奶娘推拒着不肯要,琪月硬塞给她,又嘱咐了几句,才悄悄从后窗离开。

回到林府时,已是黄昏。青竹在院门口急得团团转,见她回来,连忙迎上去:“小姐您可回来了!方才东跨院派人来问,说老爷醒了想见您,季春英也在屋里呢!”

琪月心里一紧,快步往正房去。刚走到廊下,就听见屋里传来季春英的声音,带着哭腔:“老爷,我不是故意的!我就是见琪月那丫头总把库房的箱子锁着,好奇里面是什么,就让人去看看,谁知道她竟误会我要偷东西……”

“够了!”林九安的声音虚弱却带着怒意,“琪月的东西,你也敢动?”

琪月推门进去,见林九安靠在床头,脸色苍白,季春英站在床边抹眼泪,林季春也在,站在一旁脸色阴沉。

“父亲。”琪月走上前,给林九安行了礼。

林九安看见她,脸色缓和了些:“你回来了。季春英说你拦着她不让看库房的箱子,可有这事?”

季春英立刻道:“老爷您看,她果然拦着我!我就说那箱子里定有猫腻,说不定是她藏了私房钱,或是……”

“英姨说笑了。”琪月打断她,声音平静,“那箱子里是母亲的旧物,有她生前穿的衣裳、绣的帕子,还有我幼时的襁褓。我不是拦着不让看,是怕英姨不小心碰坏了——母亲的东西,我一向看得重。”

她顿了顿,看向林九安:“父亲若是想看,女儿这就让人把箱子抬来。只是……今日我在东街后巷,见有人给箱子贴记号,说要夜里来取,想来是有人误会了箱子里的东西,才让英姨动了心思吧?”

季春英脸色一白:“你胡说!我什么时候让人去贴记号了?”

“哦?不是英姨?”琪月故作惊讶,“可那记号上画了个‘季’字,还是您的远房表亲顺昌号的小伙计贴的。我还以为是您的意思,特意放了母亲留下的银锁在箱子上,想着若是有人来取,见了银锁,也该知道是母亲的东西,不会乱碰。”

林九安眉头皱起:“顺昌号?季春英,你表侄的商行?”

季春英慌忙摆手:“老爷,我不知道啊!定是那小伙计乱认亲戚!林季春,你快跟你父亲说说,我是不是那种人!”

林季春咳嗽了一声:“父亲,许是误会。英姨也是关心家里的事,才会留意库房的箱子。琪月,你也别小题大做,都是一家人。”

“大哥说的是。”琪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,“许是误会。只是那箱子里有母亲给我留的念想,我实在舍不得让人乱碰。父亲,若是英姨还想看,我明日把箱子抬到您屋里,您陪着一起看,好不好?”

林九安叹了口气:“罢了,既然是你母亲的东西,你好好收着便是。季春英,往后别再打听这些事了,安分些。”

季春英不敢反驳,只能咬着牙应下。林九安又说了几句让琪月好好照看铺面的话,便让他们都退下了。

走出正房,季春英狠狠瞪了琪月一眼,转身快步走了。林季春落在后面,叫住琪月:“你真要把箱子抬到父亲屋里?”

“自然是真的。”琪月看着他,“大哥不是说都是一家人吗?母亲的东西,让父亲看看也无妨。”

林季春眼神闪烁:“你……你可知箱子里有什么?”

“知道啊,都是旧物。”琪月笑了笑,“难道大哥以为有别的?”

林季春被她问得一噎,哼了一声,转身走了。

琪月看着他的背影,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。林季春显然也知道箱子的事,甚至可能比季春英更清楚里面藏着什么。他今日帮季春英说话,怕是也想借着季春英的手,拿到箱子里的东西。

回到西厢房,青竹连忙迎上来:“小姐,周掌柜派人来说,木盒取回来了,藏在您床底下的暗格里了。”

琪月点头,走到床边,掀开床板,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。木盒上的铜锁果然有划痕,她用母亲留下的钥匙打开,里面放着几封信,还有一张泛黄的纸——竟是当年分家时,老夫人亲手写的分单,上面清楚地写着“东街三间铺面归长媳沈氏(琪月母亲),日后由其女琪月继承”,末尾还有老夫人的私印。

原来母亲说的“凭据”就是这个。季春英和林季春找的,也定是这个。

琪月拿起分单,指尖抚过老夫人的私印。她忽然想起陈奶娘的话——季春英有老夫人的信物。若老夫人当年偏心季春英,为何又会写下这样的分单?这里面,定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。

“小姐,夜深了,您歇息吧。”青竹端来洗脚水。

琪月将分单和书信放回木盒,重新藏好:“青竹,你说……季春英手里的玉佩,会不会和这分单有关?”

青竹愣了愣:“小姐是说,老夫人可能给了季春英别的东西?”

“嗯。”琪月点头,“老夫人若真想让季春英‘照看’林家,未必会只给一块玉佩。或许……还有别的嘱咐,甚至是……更改分单的凭据。”

正说着,院外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,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。琪月和青竹对视一眼,青竹立刻吹灭了灯,两人悄悄走到窗边,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。

只见两个黑影在后巷的墙角摸索,正是白日里琪月让周掌柜挪出去的那口木箱。其中一个黑影拿出撬棍,正要往箱锁上撬,另一个忽然按住他,低声说了句什么——琪月认出那声音,是季春英的管家。

管家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,往箱锁上插,试了几次都没打开。他骂了句脏话,又拿起撬棍,“咔嚓”一声撬开了锁。两人掀开箱盖,里面却只有几件旧衣裳和绣品,根本没有他们想找的分单。

管家愣了愣,骂道:“娘的,被骗了!是空的!”

另一个黑影慌了:“那怎么办?回去怎么跟英姨说?”

“还能怎么办?走!”管家拉着他,两人慌慌张张地往后巷跑了。

琪月放下窗帘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季春英费了这么大劲,到头来只偷到一箱子旧物,怕是要气疯了。

可她心里清楚,这只是暂时的。季春英没拿到分单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而林季春的态度,也让她不得不警惕——他夹在季春英和她之间,看似中立,实则野心勃勃。

更让她在意的是陈奶娘的话。母亲当年的难产,季春英的加害,老夫人的信物……这些事像一团乱麻,缠得她喘不过气。

她重新点亮灯,拿起那枚刻着“安”字的玉扣。玉扣冰凉,却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。不管这深宅里藏着多少秘密,不管季春英和林季春有多少算计,她都必须撑下去。

为了母亲的清白,为了守住母亲留下的东西,也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。

夜色渐深,林府静得只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。但琪月知道,这平静之下,暗流早已汹涌。一场更大的风暴,正在悄然酝酿。而她手中的玉扣,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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