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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影初显

棋——

老夫人的声音很轻,像落在宣纸上的淡墨,却让琪月握着她的手猛地一紧。她抬眼看向榻上的人,老夫人半眯着眼,眼角的皱纹在昏黄的灯影里舒展开,竟看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。

“方才在廊下偶遇,才知九安少爷回了府。”琪月定了定神,如实回话,指尖却仍能感觉到老夫人掌心的微凉——那不是春夜的凉,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寒。

老夫人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,目光转向窗棂外的月亮。院里的桂树刚抽新叶,细弱的枝桠把月光剪得碎碎的,落在青砖上像撒了把银粉。“他这孩子,总爱先斩后奏。”老夫人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,又藏着些不易察觉的疼惜,“去沪上说是办货,实则是躲着季春。如今突然回来,定是账上的事瞒不住了。”

琪月没接话。她进府半年,虽只在中苑伺候老夫人,却也听洒扫的婆子私下说过,林家这两位少爷,性子差得天上地下。林九安是嫡出,却自幼不爱争,十七岁便跟着商队走南闯北,府里的事向来不管;林季春是庶出,却盯家产盯得紧,仗着生母季姨娘在世时受宠,又有姐姐季春英帮衬,这几年把府里的铺子攥得越来越牢。

“周掌柜今儿个来见我,支支吾吾说了绸缎庄的事。”老夫人忽然转了话头,声音压得更低,“他没明说,可我知道,定是季春动了手脚。那孩子,眼皮子浅,却偏生心狠。”她顿了顿,忽然抓住琪月的手,力道比刚才重了些,“琪月,你老实告诉老夫人,你去账房时,周掌柜案上是不是有张带‘玉’字的纸?”

琪月心头一跳。她原以为周掌柜藏得隐秘,没想到老夫人竟也知道。她点头:“见着一角,周掌柜很快就压下去了。”

“是了,是那沁月玉的单子。”老夫人松了口气,又叹了口气,“那玉是我嫁进林家时,婆婆亲手交我的,说玉里有老宅的地契线索。林家这些年看着风光,实则外强中干,唯有那片老宅地,是祖上传下的根本。九安离府前,我让他把玉交给周掌柜藏着,就是怕季春起疑心。”

琪月这才明白,这场家产之争,从来不止是账面上的银子。那枚沁月玉,才是真正的核心。

“老夫人放心,周掌柜行事稳妥,定能护好玉。”她轻声安慰,却见老夫人摇了摇头。

“季春英不是省油的灯。”老夫人眼底掠过一丝忧虑,“她嫁进来三年,明里暗里查了库房多少回,若不是我压着,怕是早就翻个底朝天了。如今九安回来,她和季春定会更急,说不定……会对周掌柜下手。”

这话刚落,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紧接着是丫鬟慌张的声音:“老夫人!不好了!周掌柜……周掌柜在账房晕过去了!”

琪月和老夫人同时一惊。老夫人猛地坐起身,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:“怎么回事?快说!”

“方才小的路过账房,见灯还亮着,就想进去劝掌柜歇着,谁知推开门,见他趴在案上一动不动,脸色白得吓人……”丫鬟话没说完,声音就抖了起来。

琪月扶着老夫人下床,只觉得手心全是汗。方才她离开账房时,周掌柜还好好的,不过一个时辰,怎么就突然晕了?她想起方才在廊下看到的那个影子,心猛地沉了下去——莫非是季春英的人动了手脚?

两人快步往账房去,远远就看见账房外围了几个小厮丫鬟,都急得团团转。林九安也在,他站在门口,背对着众人,月白长衫在夜里显得格外单薄,却透着一股冷意。听见脚步声,他转过身,脸色比往日更沉:“外祖母,您来了。”

“周掌柜怎么样了?”老夫人颤声问道。

“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,还没醒。”林九安的目光扫过账房门口的门槛,眉头皱得很紧,“我刚过来时,见账房的窗开了半扇,地上有个碎了的瓷碗,像是……有人来过。”

琪月往账房里看,只见周掌柜仍趴在案上,手边的账册散落一地,最上面那本正是城南绸缎庄的账册,页面上似乎还沾着些淡褐色的痕迹,像是……药渍?

她正想细看,林季春和季春英也赶来了。季春英穿着件藕荷色旗袍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:“母亲,这是怎么了?周掌柜怎么会突然晕了?”她说着,目光快速扫过账房内外,最后落在林九安身上,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。

“还不清楚,等大夫来了才知道。”老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,语气里没了往日的温和。

季春站在季春英身后,搓着手,一脸焦急:“周掌柜在林家待了这么多年,可不能有事啊。是不是最近太累了?我就说让他别这么拼,账上的事慢慢来就是了……”

他话没说完,就被林九安打断:“二哥倒是体谅掌柜。只是我听说,方才你身边的小厮来过账房?”

林季春脸色一僵,眼神闪烁了一下:“是……是我让他来问问账册核完了没有,毕竟明日要给母亲过目,不能耽搁。可他说来了就走了,没多待啊。”

“是吗?”林九安冷笑一声,目光转向季春英身边的丫鬟,“那方才在账房外徘徊的,又是谁?”

那丫鬟吓得一哆嗦,往后缩了缩,不敢说话。季春英立刻道:“九安这是什么意思?难不成怀疑是我们动了手脚?周掌柜是林家的老人,我们疼都来不及,怎么会害他?”

“是不是害他,等大夫来了就知道了。”林九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,“在大夫来之前,谁也不准进账房,账房里的东西,也不准动。”

季春英还想说什么,老夫人却厉声道:“就按九安说的办!谁敢动账房的东西,就是跟我过不去!”

季春英咬了咬唇,没再说话,只是眼神暗了暗。

没过多久,大夫就来了。他走进账房,给周掌柜把了脉,又翻看了他的眼皮,眉头越皱越紧。众人在外头等着,空气像凝固了一样,连风都停了。

终于,大夫走了出来,脸色凝重:“老夫人,各位少爷少奶奶,周掌柜是中了迷药,不是什么急症。这迷药无色无味,混在茶水或点心里约摸半个时辰就会发作,晕过去后若不及时解,怕是会伤着脑子。”

迷药?!众人都是一惊。季春英立刻道:“怎么会有迷药?谁这么大胆子,敢在林家账房下药?”

林九安没理她,只问大夫:“可有解药?”

“我带了些解迷药的方子,先让人煎了给周掌柜灌下去,应该能醒。只是……”大夫顿了顿,“这迷药的药性很烈,怕是寻常地方买不到的,倒像是……府里库房里存的那种。”

库房里的迷药?老夫人的脸色更白了。林家库房里的确存着些应急的药,都是由季姨娘生前的心腹看管,后来季春英嫁进来,就交由她打理了。

季春英的脸色也变了:“大夫可别乱说!库房的药都是锁着的,钥匙一直在我手里,怎么会有人拿出来用?”

“是不是乱说,查一查就知道了。”林九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像淬了冰,“二哥,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库房看看?看看那迷药少了没有。”

林季春眼神一慌,拉了拉季春英的袖子:“九安,这怕是不妥吧?库房是嫂子管着的,这么查,岂不是信不过她?”

“我不是信不过嫂子,是信不过害周掌柜的人。”林九安语气坚定,“若库房的药没少,自然能还嫂子清白;若是少了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但意思再明白不过。

季春英咬着牙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她没想到林九安竟如此直接,一点情面都不留。可事到如今,她若是不答应,反倒更让人怀疑。

“好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强装镇定,“去就去!我倒要看看,是谁敢栽赃陷害我!”

众人往库房去,琪月扶着老夫人走在后面。老夫人的身子抖得厉害,她轻声安慰:“老夫人别急,九安少爷会查清楚的。”

老夫人摇了摇头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琪月,你记住,今晚这事,只是个开始。那沁月玉……怕是藏不住了。”

琪月心里一紧。她看向前面的林九安和季春英,两人并肩走着,看似平静,却像是两头蓄势待发的狼,只等一声令下,就会扑向对方。而周掌柜案上散落的账册,地上碎了的瓷碗,还有那半开的窗……这一切,都像是一张网,正慢慢收紧,而网的中心,就是那枚藏着秘密的沁月玉。

走到库房门口,季春英从腕上解下钥匙,递给看管库房的婆子:“开门。”

婆子接过钥匙,手却抖得厉害,半天没插进锁孔。林九安上前一步,接过钥匙,“咔哒”一声,锁开了。

库房里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。季春英率先走进去,径直走向放药的架子:“你们看,这些药都好好的,哪有少……”她话没说完,声音就顿住了。

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只见放迷药的那个格子里,原本该放着三瓶药,如今却只剩两瓶,空了的那个格子里,还留着一点淡淡的粉末。

季春英的脸瞬间变得惨白。

林九安拿起那两瓶药,看了看瓶身上的标签,又闻了闻:“这迷药的气味,和账房里瓷碗碎片上的气味,一模一样。”

季春英猛地后退一步,摇着头:“不是我!我没拿!一定是有人偷了钥匙,故意栽赃我!”

“钥匙一直在你手里,谁能偷?”林九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她身上,“嫂子,你还是说实话吧,为什么要给周掌柜下药?是不是为了找那枚沁月玉?”

沁月玉三个字一出,季春英的眼神彻底慌了。她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就在这时,账房那边忽然传来小厮的声音:“少爷!老夫人!周掌柜醒了!”

众人一愣,随即往账房赶。刚到账房门口,就见周掌柜扶着案沿慢慢站起来,脸色还有些苍白,却清醒了不少。看见众人,他张了张嘴,声音沙哑:“九安少爷……老夫人……那玉……”

“玉怎么了?”老夫人急问。

周掌柜指了指案下的一个暗格:“我怕有人来偷,就把玉藏在暗格里了……方才晕过去前,我好像看见……有人翻了暗格……”

琪月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暗格被翻了?那沁月玉……

林九安立刻走到案前,伸手去摸暗格。他手指一顿,脸色骤变——暗格里是空的。

季春英站在人群后,看着空了的暗格,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,快得像错觉。

琪月恰好瞥见那抹笑,心彻底沉了下去。她终于明白,周掌柜晕倒,根本不是意外,而是季春英设的局——用迷药晕了周掌柜,再趁机偷走沁月玉,同时嫁祸给别人。

可玉现在在谁手里?是季春英吗?还是……另有其人?

月光从账房的窗照进来,落在空了的暗格上,像一个冰冷的嘲讽。这场围绕着家产和玉的争斗,终于彻底撕破了脸皮,而接下来的路,怕是会更难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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