胜棋

《琪玉劫》（第一章）

林家老宅的檀木楼梯踩上去发着闷响，林九安扶着雕花木扶手往上走时，鼻尖总萦绕着一股旧木头混着檀香的味道。这味道他记了二十多年，从他跟着父亲回老宅拜年，到父亲葬入林家祖坟，再到他今天攥着那张泛黄的回国船票站在这里，像根无形的线，把他往这栋藏了太多事的老房子里拽。

二楼东厢房的门虚掩着，里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。他停在廊下，看见窗纸上映出两个交叠的影子——是大伯林季春，和季春英。

“那箱子我试过了，老锁头锈得厉害，硬撬怕是要伤着里头的东西。”季春英的声音压得很轻，却带着惯有的急切，“祖母临终前攥着那块‘琪’字玉不肯放，谁都知道那是认主的信物，南北街的绸缎庄、码头的货栈，还有城郊那片林场，都得凭这玉才能彻底接手。九安这时候回来，不是添乱吗？”

林季春的声音沉了些，带着点不耐烦：“急什么？他一个在国外混了十年的毛头小子，懂什么经营？当年他父亲走得早，林家这些产业是谁撑下来的？是我！是你帮着我跑东跑西，才没让那些旁支吞了去。这玉就算真在箱子里，也轮不到他。”

“可祖母临终前说的是‘给该得的人’，没明说是谁啊。”季春英顿了顿，“我听说……当年九安母亲走前，给九安留了个小匣子，会不会……”

林九安轻轻咳了一声，窗纸上的影子猛地一顿。他推开门时，林季春正背对着他站在樟木箱前，季春英则迅速往旁边挪了半步，手里还攥着根撬锁的铜杆，见他进来，慌忙往袖里藏。

“大伯，英姨。”林九安把手里的皮箱放在墙角，目光落在那口樟木箱上——箱子是祖母当年的陪嫁，乌木盖子上镶着黄铜锁，锁孔里还卡着半截断了的钥匙，显然是刚才试着撬锁时弄断的。

林季春转过身，脸上堆起些不自然的笑：“九安回来了？路上累吧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，我好让下人去接你。”

“怕打扰大伯和英姨忙正事。”林九安笑了笑，目光扫过樟木箱，“这箱子……是在找祖母的东西？”

季春英抢着开口：“可不是嘛！你祖母走了三年，有些旧物件该归置归置了。你刚回来，先去歇着，这里我们来就行。”

“不用，我也想看看祖母的东西。”林九安走过去，蹲在樟木箱前，指尖拂过黄铜锁上的花纹，“这锁是我小时候帮祖母擦过的，她说锁芯里嵌了片玉，跟箱子里的东西配成对，才打得开。”

林季春的脸色微变：“小孩子家的话，你还记着？老物件了，哪有那么多讲究。”

“或许吧。”林九安没看他，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，打开时，里头躺着片指甲盖大的碎玉，玉上隐约能看见半个“琪”字，“不过我母亲走前留了这个，说要是回来找祖母的箱子，就把它塞锁芯里试试。”

季春英猛地睁了眼：“你母亲怎么会有这个？”

“她说，是当年祖母偷偷塞给她的，还说‘琪字分两半，一半在箱锁，一半在该得的人手里’。”林九安捏起碎玉，轻轻往锁孔里一塞——只听“咔嗒”一声轻响，那锈了三年的黄铜锁，竟真的弹开了。

林季春的脸瞬间白了。

箱子盖被掀开时，一股淡淡的玉香飘了出来。底层铺着红绸，绸子上放着块巴掌大的暖玉，玉身温润，正面刻着完整的“琪”字，背面却刻着行极小的字。林九安拿起玉，指尖摸着背面的字，轻声念出来：“林氏产业，传与九安，季春辅之，不得私吞——祖母的字。”

季春英踉跄着退了半步，撞在桌角上：“不可能！祖母明明说……”

“说给该得的人，对吗？”林九安抬眼看她，“或许她早就知道，谁才是真心护着林家，谁又在打这些产业的主意。”

林季春攥紧了拳头，指节泛白：“九安，你别得意！这玉就算在你手里，那些铺子、货栈的掌柜都是我一手提拔的，你以为他们会听你的？”

“是不是得意，试试就知道了。”林九安把暖玉揣进怀里，拿起自己的皮箱，“明天我会去南北街的绸缎庄看看，大伯要是有空，不如陪我一起？正好让掌柜们认认，谁才是林家现在的当家人。”

他转身往外走，走到门口时，回头看了眼还僵在原地的两人——阳光从窗棂照进来，落在樟木箱的红绸上，亮得有些刺眼，像极了当年祖母抱着他，在这屋里笑着说“九安以后要好好守着林家”时的模样。只是那时他不懂，这“守着”两个字，要过这么多年，经历这么多事，才能真正攥在手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