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坐在帘后,屏风上的绣花映着斜照进来的阳光。阿檀跪在我身边,轻声说:“姑娘,人都到齐了。”
我点了点头,手指轻轻抚过袖口的绣纹。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针法,细密却素净,就像她这个人。
“都是些什么人?”我低声问。
阿檀压低声音:“齐国使节夫人王氏,性子绵里藏针;宋国大夫之女孟婉,擅琴棋书画,是卫姜的远亲;还有姜昭的姑母,齐侯亲妹,姓姜名令,寡居多年,地位尊贵。”
我听着这些名字,心里已经有了数。这些人来,不是为了看我这个嫡长女,而是想看看谁能坐上这门亲事的位置。
“她们不会安分。”我说。
阿檀咬了咬唇:“要不要……让奴婢去换些茶点?”
我笑了笑:“不必。我今日不是来看茶点的,是要让她们知道,姬芮不是个任人安排的人。”
正说着,外头传来丝竹之声。议亲会开始了。
王夫人先开口:“鲁国这礼节,果然讲究。听说姬姑娘刚行了及笄礼,不知可曾学完《周礼》?”
这话听着像是在夸,实则是在试探。我若是答得不好,便显得无才无德;若是答得太好,又显得锋芒太露。
我端坐不动,只是看着阿檀端来的茶盏。热气袅袅升腾,在帘后织出一层薄雾。
“《周礼》浩繁,岂是一朝一夕能学尽的。”我缓缓开口,“但礼者,敬也。今日诸位在此,想必都是知礼之人。”
王夫人笑了一声,没再说话。
接着是孟婉。她端坐在席间,手中抱着一把七弦琴,指尖轻拨,弹了一段《关雎》。
琴音清越,却带着几分讥诮。
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她边弹边轻声念道,“可惜……未必都能如愿。”
我听着这琴音,心中已有数。这女人是在借古讽今,暗指我不配做姜昭的妻子。
我轻轻一笑,抬眼看向她:“孟姑娘琴技高超,令人佩服。不过,《诗经》有云:‘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’。今日诸位皆为贵女,何故以琴讽人?”
孟婉的手一顿,琴音戛然而止。
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:“我只是随兴而奏,并无他意。”
“无他意最好。”我淡淡道,“毕竟,礼尚往来,非礼勿言。”
这时,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:“听说姬姑娘在及笄礼上失礼,不知今日可还守得住?”
我转头看去,说话的是卫姜的妹妹——卫婧。她年纪不大,却一脸傲气,眉宇间带着几分挑衅。
“卫姑娘听说过‘君子之交淡如水’吗?”我看着她,语气依旧平静。
她愣了一下,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这句话。
“意思是,真正的君子,不会在言语中争斗。”我继续道,“今日我们在此议事,是为了鲁国与齐国的联姻,不是为了互相贬低。”
卫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咬着嘴唇不说话。
王夫人笑着打圆场:“姬姑娘果真聪慧,难怪鲁侯允你旁听。”
我微微一笑:“夫人谬赞了。”
话音刚落,一道沉稳的声音忽然响起:“此女何名?”
我抬头望去,只见一位身着深色衣裙的妇人正看着我。她年约四十上下,面容清瘦,眼神却锐利如刀。
“姬芮。”我起身拱手,声音清亮。
那妇人微微点头:“姬氏之女,果然不同凡响。”
我心中一动。这位就是姜昭的姑母——姜令夫人。
她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,随后缓缓道:“姬姑娘方才所言,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。”
我恭敬地问:“敢问夫人,是谁?”
姜令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:“是你母亲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
母亲的事,我从小听得不少,但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提起。
“她当年也曾在此议亲会上说过类似的话。”姜令夫人缓缓道,“她说,‘女子不可无智,有智则不惑。’可惜……她终究没能守住自己的命。”
我低下头,没有接话。
姜令夫人顿了顿,忽然笑了:“你比她聪明。”
我抬头看着她,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。
“至少,你懂得藏锋。”她看着我,眼神里多了一分审视,“但也别太聪明。在这世上,太聪明的女人,往往活得不长。”
我心中一凛。
这是父亲昨日对我说过的话。
原来,他也曾经对母亲说过。
我深深吸了一口气,拱手道:“谢夫人提醒。”
姜令夫人不再多言,转而与其他女眷交谈起来。
我回到帘后,阿檀低声问我:“姑娘,你怎么知道她会帮你说话?”
“我没指望她帮我说话。”我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,“我只是让她记住我。”
阿檀看着我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。
“姑娘今日……真的不一样了。”她轻声道。
我笑了笑,没有回答。
我知道,从这一刻起,姬芮这个名字,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名字。
它代表了一个立场,一个态度,一种选择。
我不会像母亲那样,被礼法困住。
我也不会像其他贵族女子一样,被动等待命运的安排。
我要用自己的方式,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。
议亲会仍在继续,但我已不再需要躲在帘后。
我起身,掀开纱帘,缓步走出。
众人目光落在我的身上。
我迎着他们的视线,缓缓开口:“诸位方才所言,我已悉数听闻。若论贤德,今日谁先失礼?若论才学,谁又真正通晓礼义?”
众人一时语塞。
孟婉低头不语,卫婧咬着嘴唇不敢再言。
我环视众人,语气平和却坚定:“《诗经》有云:‘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’。今日诸位皆为贵女,何故以琴讽人、以语伤人?”
姜令夫人看着我,眼中多了一分赞许。
王夫人轻咳一声,打了个圆场:“姬姑娘说得有理。”
我微微一笑:“夫人谬赞。”
议亲会至此,已无悬念。
我回到帘后,阿檀轻声道:“姑娘今日,已非昔日。”
我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,心中却一片清明。
“是啊。”我低声说,“棋局才刚刚开始。”
\[未完待续\] | \[本章完\]我起身走向窗边,檐角风铃轻响。阿檀站在身后,声音压得更低:“姑娘,姜昭的使者午后便到了城外。”
我没有回头,手指抚过窗棂上的雕花。暮春的风里带着些微凉意,吹得我鬓边碎发轻轻晃动。
“他们来得比我想象中快。”我低声说。
阿檀迟疑了一下:“姑娘……可有把握?”
我转过身,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担忧。从我还是个躲在帘后听母亲讲礼的小姑娘起,她就一直在我身边。如今我要走的路,早已不是她能预料的了。
“没有。”我坦然道,“但若连试都不敢试,就更没有。”
阿檀咬了咬嘴唇,终究没再说话。
暮色渐浓,府中开始掌灯。议亲会散去的女眷们各自回府,而我知道,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。
“明日申时,姜昭姑母要见我。”我轻声道,“你去查查她当年在齐宫的事。”
阿檀点头应下,又迟疑地问:“姑娘打算如何应对?”
我想了想,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:“她说,‘女子不可无智,有智则不惑’。可她终究没能守住自己的命。”
阿檀沉默了。
我继续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:“我不信命。我要的是选择的权力。”
夜色彻底落下,灯火映着我的影子投在墙上。那影子比白日里更瘦,却也更坚定。
“明天,才是真正开始的时候。”我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