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姬芮。
睁开眼就是这个味道——檀香混着霉味,还有点潮气。青砖地面凉得能渗进骨头缝里,外头传来侍女们走路的细碎声响,脚步都放得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大人物。
这具身体才十五岁,我却已经背了三个月《周礼》。从晨昏定省到朝聘盟会,每一条都得记牢了。说来好笑,前世我是语言学研究生,专攻现代汉语语法结构,结果一睁眼就掉进这地方,满脑子都是“女子十有五年而笄”。
“姑娘,发髻歪了。”阿檀蹲下身,手指轻轻拨弄檀木簪子,“今儿可是及笄礼,鲁侯亲自来看呢。”
我把手按在她手腕上,“你别动,就这样。”
阿檀抬头看了我一眼,没再说话。她跟了我这些年,知道我不是个安分的主。
宗庙外头钟鼓声隐隐约约传过来,卯时刚过,天边泛着灰白。我坐在侧殿的矮几后头,脚边摆着加笄要用的衣裳。素色深衣已经穿好了,外头那件玄色礼服还没上身。说是等正殿那边准备妥当才能过去。
“你说……”我望着门外,“要是我今儿行礼的时候,把祝词念岔了,会怎样?”
阿檀手里的铜镜差点掉落,“姑娘!”
“别慌。”我伸手扶住她的胳膊,“我早把祝词倒背如流了,就怕背得太顺,反倒没人注意。”
“您到底想干什么?”阿檀压低声音,“鲁侯最重礼法,您可别……”
“正因为重礼法,我才要试试。”我嘴角翘起,“你看我这些日子,背礼、习仪、学诗,哪样不做得比人好?可越是规矩,越容易被规矩困死。我要让所有人知道,守礼也能说出自己的话。”
阿檀叹了口气,“奴婢就知道,您绝不会安安分分过这个及笄礼。”
正说着,外头传来通传声:“吉时将至,请姬姑娘入殿。”
我站起身,玄色礼服披上肩头,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石头。阿檀扶着我往外走,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响。穿过回廊,迎面就是宗庙正殿的大门,朱漆金钉,威严肃穆。
“姑娘小心脚下。”阿檀低声提醒。
我点点头,抬脚迈进门槛。
殿内烛火摇曳,青铜鼎里飘出袅袅青烟。正中设着祭案,两侧排列着礼官和宾客。我一眼就看见父亲坐在左侧上位,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在盘算着什么。
“姬芮拜见诸君。”我俯身行礼,动作一丝不苟。
太常卿王老大人站在案前,开始唱礼:“献帛——”
一名侍女捧着素绢上前,我接过,双手举过头顶,缓缓走向祭案。
“加笄——”
第二名侍女递来檀木簪,我低头,让她们为我重新绾发。
“祝词——”
我拿起竹简,指尖摩挲着边角。就在众人屏息等待的瞬间,我忽然停下动作。
“敢问诸君,”我抬起头,目光扫过殿内,“此礼为何而设?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“姬芮!”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我转身面向他,拱手道:“孩儿不敢妄言,只是心中存疑。今日行此及笄之礼,既是成人之始,亦是承礼之始。孩儿愿求教于诸君,不知可否?”
殿内一片哗然。
“荒唐!”有老臣怒斥,“礼仪已行至半,岂容你在此多言?”
我却不慌不忙,继续说道:“孩儿谨记《礼记》有云:‘礼尚往来’。今我诚敬之心可比朝阳,何以被责?还请父亲与诸君解惑。”
父亲的脸色阴沉得可怕,但没有立刻发火。我知道他在等,等我接下来的话。
果然,王老大人捋须沉吟片刻,开口道:“此女所言亦有道理。礼者,敬也。既知问礼,可见其心诚。”
我趁势再问:“那敢问父亲,及笄之礼,为何而设?若只为形式,何异于木偶?若为成人之道,又当如何践行?”
殿内一时安静得出奇。
父亲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:“礼之本在敬,你既知便好。”
我躬身行礼,眼角瞥见几名年轻贵族在交头接耳,几位老臣面色复杂。父亲虽未斥责,但拂袖的动作里藏着几分不悦。
阿檀悄悄靠近,低声在我耳边道:“姑娘,齐国来信。”
我低头掩饰笑意,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密信。展开一看,上面只有几个字:
“姜昭已启程赴鲁。”
心头一震,面上却不显。这名字,正是我日后要嫁的人。齐国公子,据说性情沉稳,谋略过人。
我缓缓收起信,目光落在地上飘落的祝词竹简上。墨迹清晰,写着:
“及笄之礼,成人之道。”
原来,我的成人之路,才刚刚开始。
\[未完待续\]“姬芮,”阿檀的指尖微微发颤,声音压得极低,“齐国来信。”
我心头一震,面上不动声色。姜昭……来了。
阿檀悄悄将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条塞进我掌心。我低头迅速展开,几个字映入眼帘:
**“姜昭已启程赴鲁。”**
字迹工整,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稳重——正是他一贯的风格。
我缓缓收起纸条,目光落在脚边飘落的竹简上,墨迹清晰写着:“及笄之礼,成人之道。”
是啊,我的成人之路,才刚刚开始。
殿内依旧议论纷纷,老臣们低声交谈,年轻贵族的目光时不时扫向我,有人带着探究,有人藏着轻笑。
父亲坐在左侧上位,脸色晦暗不明,手中茶盏轻轻转了半圈,水纹微漾,映出他眉宇间的一丝沉思。
我垂眸,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。
这场及笄礼,原本不过是一场仪式,一场宣告我成年的过场戏。可我偏要让它变成一个转折点,一个让所有人记住我的机会。
我知道,我不能永远躲在规矩之后,也不能一味打破规矩。
我要在规矩中立身,在礼仪中发声。
“姑娘……”阿檀的声音又响起,带着几分担忧,“您方才……太过出格了。”
我轻轻一笑,声音几乎不可闻:“若不如此,谁会记得我?”
她张了张嘴,终究没再劝。
这时,王老大人清了清嗓子,打破了殿内的喧闹:“姬芮姑娘今日之举,虽有失礼制之序,却也显其思礼、敬礼之心,实属难得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皆是一愣。
连我也没料到,这位一向守旧的老大人竟会替我说话。
“礼者,非仪也,乃敬也。”王老大人继续说道,“今姬芮问礼,恰是尊礼之体现。”
几名老臣面面相觑,有人皱眉,有人点头。
我心中一松,但未露喜色,只是再次拱手行礼:“多谢太常卿大人指点,姬芮受益匪浅。”
父亲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:“姬芮,你今日之举……确有新意。”
我抬起头,与他对视。
那一瞬,我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复杂的情绪——不是愤怒,不是失望,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审视。
他没有责罚我。
甚至,他似乎在思考。
这便足够了。
“礼成。”王老大人宣布道。
钟鼓声再次响起,礼官开始整理祭案,宾客陆续起身,彼此寒暄,气氛逐渐恢复热闹。
我被阿檀扶着退至殿侧,刚踏出一步,便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:
“姬姑娘果然不同凡响。”
我回头一看,竟是鲁侯身边的心腹近臣——曹子。
他站在殿门口,衣袖轻扬,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“姬姑娘此举,恐怕会惹来不少非议。”他缓步走近,语气平静,“但也让不少人记住了你。”
我微微一笑:“能让人记住,总好过被人遗忘。”
他看了我一眼,眼神意味深长:“希望你日后,还能这般清醒。”
我拱手:“多谢提醒。”
他转身离去,步伐稳健,背影消失在殿门后。
“姑娘……”阿檀紧张地拉住我的袖口,“那人……不会告状吧?”
我摇头:“不会,他在观察我。”
阿檀不解:“观察?”
我望向殿外渐渐明亮的天光,轻声道:“因为,他们需要知道,我是否值得托付。”
值得与否,或许还要看接下来的事。
姜昭既然来了,那我们之间的棋局,也该开始了。
我转头看向阿檀:“去准备一下,我一会儿要去见父亲。”
阿檀一怔:“现在?”
“现在。”我点头,“他想见我,我也正好有事要问他。”
她咬了咬唇,终是点头:“是,奴婢这就去安排。”
我独自站在殿外的石阶上,风吹过,带起玄色礼服的衣角,像是某种无声的召唤。
这场礼,结束了。
但属于我的故事,才刚开始。
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