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席的混乱虽稍平，但侯府内的空气依旧绷紧。宾客们虽重新落座，却再无欢饮之心，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湿角落里的苔藓，无声蔓延
安灵儿悄无声息地滑出宴厅，身法轻灵如燕，避开往来穿梭的仆役与侍卫。她侠义心肠，最见不得仗势欺人之事。那老琴师悲怆的血泪和绝望的呼喊，在她心中挥之不去。侯府侍卫粗暴的态度，更让她断定此事绝非“疯子闹事”那么简单。
她凭借高超的轻功和敏锐的直觉，很快便摸到了西院那间锁着琴师的仓房附近。隐在一丛茂密的竹林后，她观察到仓房外竟守着两名佩刀侍卫，神色警惕，显然接到了严加看管的命令。
“啧，一个瞎眼老琴师，至于如此兴师动众？”安灵儿心下冷哼，更觉有鬼。她仔细观察四周环境，寻找着机会。
恰在此时，她听到一阵略显散漫的脚步声，以及一个带着几分无奈抱怨的男声：
“哎，这位大哥，行个方便？在下祁愿，是个郎中。方才宴上惊变，侯爷体恤，特让在下来给那昏厥过去的琴师瞧瞧，别真出了人命，反倒不美了。”
安灵儿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个穿着葛布长衫、气质闲散的年轻男子，正晃悠悠地走向仓房，对着守侍卫笑嘻嘻地拱手。正是她之前在回廊下瞥见的那个神色兴味的男子。
守卫侍卫显然不信，板着脸喝道：“侯爷有令，任何人不得靠近！速速离去！”
祁愿也不恼，反而凑近了些，压低声音，神色变得一本正经：“大哥，非是在下多事。你可闻见那琴师身上，是否有一股极淡的、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异香？”
侍卫一愣，下意识吸了吸鼻子。他们刚才押送时，似乎确实闻到一点古怪香味，只当是老人身上的陈腐气。
祁愿见状，立刻趁热打铁，语气严肃了几分：“这便是了！此香名为‘梦昙’，闻久了能致人癫狂幻视。那琴师行为诡异，怕是中了此香之毒！此毒若不及早诊治，恐伤及肺腑，届时人若死在侯府，传出去……侯爷面上须不好看。在下只是奉命行事，略尽绵力，确保人无事而已。”
他一番话半真半假，扯着侯爷的虎皮，又点出利害关系，更关键的是，那“异香”之说恰好戳中了侍卫刚才模糊的感知。
两名侍卫对视一眼，神色犹豫起来。若是琴师自己发疯还好，若真是中了什么毒死在侯府，这大喜的日子确实晦气，他们怕是也要吃挂落。
安灵儿在暗处听得分明，心中暗赞：“这郎中倒有急智！”
就在侍卫犹豫的当口，祁愿已是笑嘻嘻地又上前一步，看似随意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：“二位大哥辛苦，一点提神醒脑的薄荷药油，不值什么……”
这近乎是明目张胆的贿赂了，但手法自然，让人难以拒绝。
趁着侍卫注意力被祁愿吸引的刹那，安灵儿眼神一凛，机会！
她足尖轻轻一点，身如鬼魅般从竹林后掠出，几乎不带起一丝风声，眨眼间便悄无声息地贴到了仓房另一侧的窗下。那窗户老旧，糊着的桑皮纸已有破损。
屋内，老琴师颓然坐在地上，仿佛失了神。
安灵儿屏息凝神，指尖蘸了点唾沫，轻轻捅破窗纸，向内窥去。
而这边，侍卫终究不敢擅专，一人道：“你在此等着，我去禀报管家！”说罢转身快步离去。
只剩下一名侍卫，看着笑嘻嘻的祁愿，收下药油，态度缓和了些，但仍挡在门前。
祁愿也不急，就倚在门边，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侍卫闲聊，目光却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门锁、门槛以及地面。
突然，他目光微微一凝。在门槛内侧的尘埃里，他看到了几点极其微小的、暗红色的碎屑，不像泥土，更似某种干涸的脂胶。与他之前嗅到的那丝特殊血气隐隐吻合。
窗下的安灵儿，也透过小孔看到了琴师鞋底边缘那抹不寻常的暗红色黏腻残留物。
几乎同时，两人心中都是一动：
祁愿：这红色碎屑……绝非寻常之物。还有那异香，分明是……
安灵儿：他鞋上沾了什么？那颜色……绝非普通泥污！
就在这时，前去禀报的侍卫领着管家匆匆回来。管家面色不虞，打量了祁愿几眼：“你是何处郎中？侯爷并未传召医者。”
祁愿心中叫糟，面上却依旧从容，正想再编。
突然——
“砰！”
一声闷响从仓房内传来，似乎是人体倒地的声音！
所有人脸色一变。管家急道：“快开门！”
侍卫慌忙掏出钥匙打开门锁。
门一开，只见那老琴师竟直接挺倒在地上，双目紧闭，面色灰败，嘴角溢出少许白沫。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管家惊怒。
祁愿一个箭步冲上前，迅速蹲下探了探琴师的颈脉，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，眉头紧锁：“是急火攻心，加之旧疾复发！必须立刻施针用药，否则性命难保！”
他这话半真半假，琴师状况确实不妙，但远没到立刻毙命的程度。然而他语气斩钉截铁，神情凝重，由不得不信。
管家也慌了神，若人真死了，确实麻烦：“这…这…”
“快！抬去厢房！我的药箱在门房！”祁愿立刻指挥道，不容置疑的气场瞬间镇住了场面。
侍卫们看向管家，管家只得咬牙点头。
就在众人七手八脚准备抬起琴师时，祁愿状似无意地用身体挡了挡，袖袍一拂，极快地用一块素帕在那琴师的鞋底蹭了一下，将那点暗红色的黏腻物沾取了些许，迅速藏入袖中。
而窗外，安灵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，包括祁愿那迅捷无比的小动作。
这个郎中，绝非仅仅是个看热闹的。
侍卫抬起琴师，匆匆赶往附近的空厢房。祁愿紧随其后，经过窗下时，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地朝安灵儿藏身的方向瞥了一下，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、了然的弧度。
安灵儿心中一惊：“他发现我了？”
但她随即压下情绪，看来，调查这桩诡案的，不止她一人。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郎中，有点意思。
她不再停留，身形一闪，如轻烟般消失在竹林深处。她需要去查两件事：一是琴师鞋底那暗红色之物究竟来自何处；二是那个同样对“阿缨”二字反应激烈的白衣男子，如今去了哪里。
线索，正在汇聚。
而祁愿，一边快步跟着侍卫，一边用指尖轻轻捻 着袖中素帕上的残留物，放在鼻尖极轻地一嗅。
那甜腻中带着一丝腐朽的异香，与他记忆中某种罕见的、产自南洋的矿物染料信息，缓缓重叠……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