廊下的风雪卷着碎冰碴子打在灯笼上,发出细碎的噼啪声。云情礼刚迈出的脚步猛地顿住,转身时暖炉的热气在眼前凝成白雾:“我不懂?我看着她为了测水土跑坏十双鞋,看着她教农妇纺新纱熬红了眼,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,怎么就成了祸事?”
容锦亭抬手掸去肩头的落雪,指尖掠过冰凉的宫墙,语气里藏着不容置喙的沉重:“你当然不懂。你是她第三任丈夫,眼里只有她蹙眉时的愁绪,看不见这天下的根基在动摇。我是她第一任丈夫,更是大曜摄政王,得盯着朝堂的梁柱,盯着边境的烽火,盯着天道的警示——这些,你从来不用管。”
他指向宫墙外的方向,那里隐约能听见百姓的低语,多半是感念元湘薇推广占城稻的恩德。“你只听见他们夸她‘活菩萨’,可知道上个月青州的粮商集体罢市?”容锦亭的声音冷了几分,“占城稻亩产翻番,百姓自然乐意种,可旧年的粮田契约、粮价规制全成了废纸。那些靠租田收粮的乡绅断了生路,便撺掇粮商囤货抬价,最后是谁逼着官府开仓放粮才平了乱?是我。”
云情礼攥紧了暖炉,喉结滚动:“那是乡绅贪婪,与占城稻何干?她推广前明明请了人测了三年水土,确保适配各地气候,怎么会有错?”
“错就错在那‘来路不明的穿越者’,错在这些好处来得太容易!”容锦亭的声音陡然拔高,惊得廊下积雪簌簌滑落,“农耕之事,自古靠天吃饭,百姓春种秋收,懂‘一分耕耘一分收获’的道理。可元湘薇凭着域外之术,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多收了粮食,不费心神就用上了省力纺车——他们会以为好日子是凭空掉下来的,会忘了敬畏天地,忘了安稳日子要靠自己守。”
他缓步走到阶前,指着被雪覆盖的田垄轮廓:“去年江南大旱,往年百姓会自救补种,今年却成群结队跪在府衙前求‘湘薇菩萨’降福,求官府照着她的法子改种耐旱作物。可改种要毁旧苗,要调新种,要动百万人的生计,这背后的损耗,你算过吗?”
容锦亭从袖中取出一卷奏折,纸页边缘已被磨得发毛:“这是各地上报的异动。推广新纺车后,苏杭千名织工失业,聚众冲击织坊;引入新税制,州县吏员因不懂核算而贪腐丛生;就连她教百姓种的高产菜蔬,都因与传统作物争地,引发了村落械斗。你以为的‘吃饱穿暖’,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假象——每多一分她给的好处,就多一分旧秩序的崩塌,多一分国运的亏空。”
云情礼的脸色渐渐发白,他想起元湘薇上次收到苏杭织工闹事的消息时,躲在帐中哭了一夜,说“本意是帮他们,怎么反倒害了人”。那时他只当是偶发事端,如今听容锦亭一一细数,才惊觉早已暗流汹涌。
“我控朝堂这么多年,靠的是‘平衡’二字。”容锦亭的声音缓和了些,却依旧沉重,“士农工商各安其位,礼法制度代代相传,这才撑起了大曜的国运。元湘薇带来的东西,就像一把快刀,看着能斩除弊病,实则会砍断维系天下的脉络。她是个好女子,可她不懂,打破容易,重建太难。”
他目光落在云情礼身上,带着几分悲悯:“你帮她实现愿望,以为是爱她,实则是在把她往‘逆命’的火坑里推。天道最忌越界,她每多一分‘功德’,身上的逆命之气就重一分,这国运的损耗,最终都要算在她头上。我若留她在身边,娶她为妻,便是与她同谋,是拿整个天下的安危赌私爱——我不能。”
“那齐诡呢?”云情礼终于找回声音,带着一丝不甘,“他是第四任,难道他就能化解这一切?”
“齐诡是禁术大师,他能做的不是阻止,是收拾残局。”容锦亭望着天际暗红的云层,那是天道示警的征兆,“他在千年后等着,等这场因逆命而起的乱局蔓延到时空节点,再用禁术将因果收束,把损耗的国运补回来。元湘薇必须去他那里,这不是我的选择,是天道的退路。”
风雪突然转急,灯笼彻底熄灭,廊下陷入一片昏暗。容锦亭转身走向宫殿,玄色长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:“你若真为她好,就劝她停手,劝她去寻齐诡。别再帮她添柴了,这把烧向国运的火,再烧下去,连齐诡都救不了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