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嘉彧低着头，手指绞着衣角，虽然脸上还是烧得厉害，但姥姥的话似乎让她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一丝。她偷偷地、极快地瞟了刘果宁一眼，正好撞上他也偷偷看过来的目光。两人视线一触，迅速各自弹开，但某种心照不宣的、共享秘密的微妙感觉，却在悄然滋生。
救命恩人啊！
刘果宁赶紧顺着姥姥给的台阶下，磕磕巴巴地转移话题：“那个……姥姥，明天……明天地里还有啥活儿要干不？我力气足着呢！”
姥姥满意地点点头：“有有有，明天跟你姥爷去后山给菜地浇水去。好了，不早了，都洗洗睡吧。果宁啊，晚上睡觉盖好被子，山里后半夜凉。”
“哎！知道了姥姥！” 刘果宁如蒙大赦，赶紧应声。
孙嘉彧也低声说了句“姥姥我去打水”，便端起盆子快步走了出去，依旧没看刘果宁，但脚步不再像刚才那样慌乱。
这一晚，两人在院子里洗漱时，依旧尽量避免直接对视和交流，动作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拘谨。但那种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极致尴尬，终究是在姥姥的“神助攻”下，化解了大半，转化成了一种更加复杂、糅合着羞涩、好笑和一丝丝隐秘甜意的青涩情愫。
躺在客房的床上，刘果宁望着窗外贵州深沉的夜空，回想起今晚屋顶的星空、怀里的温暖、以及后来那兵荒马乱的尴尬和姥姥慈祥的笑脸，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傻乎乎的弧度。 好像……也不是全完了？
接下来的日子，刘果宁在贵州的小山村彻底扎下了根。
白天，他成了姥爷的“金牌小工”。顶着日头，扛着锄头，跟着姥爷去侍弄那片绿油油的菜地。虽然他分不清杂草和菜苗的“高级技能”依旧时不时发作，有一次差点把姥爷精心培育的几棵辣椒苗当野草给薅了，惹得姥爷举着烟杆笑骂“你这北京来的娃娃，眼神儿还比不上我老头子！”，但他那股不惜力的实在劲儿，让姥爷打心眼里喜欢。挑水、劈柴这些需要力气的活儿，他更是抢着干，汗珠子摔八瓣，运动背心湿了又干，干了又湿，身上都带了点阳光和泥土混合的质朴气息。姥姥看着心疼，总是颠颠地给他递凉茶，切西瓜，嘴里念叨着：“慢点儿干，慢点儿干，别累着喽！”
晚上，则是“彧星组合”的固定营业时间。阁楼上，风扇吱呀呀地转着，两人并排坐着，刘果宁操作，孙嘉彧解说。他们的配合愈发默契，一个眼神，一个语气变化，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。直播间里的粉丝们也早已习惯了这种“一个闹腾一个冷静”的独特风格，人气稳步上升。有时，姥姥会端着切好的水果上来，好奇地看一会儿屏幕上跳动的画面，听不懂但会觉得热闹，笑眯眯地放下水果又悄悄下去。姥爷偶尔也会背着手站在楼梯口听一会儿，摇摇头，嘟囔一句“这叽里呱啦的，有啥好玩的”，但眼角眉梢却带着对年轻人世界的宽容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骄傲。
两位老人早已把刘果宁当成了自家孩子。饭桌上，姥姥会不停地给他夹菜：“果宁，多吃点，瞧你训练累的。”姥爷则会抿一口小酒，看着他和孙嘉彧，眼里含着促狭的笑意，故意问：“果宁啊，以后上了高中，还来不来我们这山沟沟里喽？”
刘果宁立刻放下碗，挺直腰板，声音洪亮：“来！必须来！姥爷您这儿的活儿我还没学完呢！” 逗得姥姥姥爷哈哈大笑，孙嘉彧则在旁边低着头，嘴角抿着浅浅的笑，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下。
日子就在这充满烟火气的温馨和少年人情愫暗涌中，如水般流过，直到那一天——录取通知书开的到来。
孙嘉彧的通知书先到了。那天，邮递员的摩托车声音在村口响起，几乎全家人都在院门口翘首以盼。当那个印着北京第二中学字样的牛皮纸信封递到孙嘉彧手上时，她小心翼翼地接过，指尖都有些颤抖。拆开，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校徽和“录取通知书”几个字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又无比明亮的笑容。
“太好了！或儿！”刘果宁比自己拿了通知书还高兴，激动得差点想抱她，猛地想起屋顶的尴尬，硬生生刹住车，变成了用力地鼓掌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。
姥姥姥爷更是喜笑颜开，姥爷当即表示要去镇上割肉打酒，好好庆祝一下。
喜悦过后，刘果宁的心立刻被提了起来。孙嘉彧的通知书到了，刘果宁的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。他的那份，按理说应该更早到北京家里的，却迟迟没有消息。
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。他再也忍不住，直接拨通了视频电话，接通的瞬间，他焦灼的脸就占满了屏幕。
“爸！妈！我的通知书！到底到了没有啊？！”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嘶哑。
屏幕那头，刘向上和戴静并排坐在沙发上，背景是家里熟悉的客厅。刘向上闻言，立刻皱起眉头，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，甚至还夸张地叹了口气：“唉，没啊儿子！我一天跑三趟邮箱，空空如也！老婆，是吧？” 他说着，用手肘悄悄碰了碰旁边的戴静。
戴静表情管理显然比刘向上到位得多，她脸上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平静和一丝安抚：“果宁，别急，可能路上耽搁了。北京这几天天气不好，也许影响了快递。” 她说着，眼神却飞快地瞟了刘向上一下。
“天气不好？！这算什么理由！” 刘果宁急得都快把脸贴到屏幕上了，“这都什么时候了！妈，你去物业查监控没有？看看邮递员到底来没来！”
“查了查了，”刘向上抢着回答，一脸“我办事你放心”的表情，但眼神却有点飘忽，“物业说……说系统在升级，看不了！”
刘果宁心里咯噔一下，悻悻地挂了电话。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，成了刘果宁的煎熬时间。他每隔半小时就发起一次视频通话轰炸。
有一次，视频接通时，他清晰地看到刘向上正咧着嘴笑，一看到他的脸，立刻像川剧变脸一样换上了愁容，还假装咳嗽了两声掩饰。戴静则在一旁，嘴角微微抽动，迅速低下头，好像在整理衣角。
不对劲…… 刘果宁心里开始犯嘀咕。
又一次视频接通，他故意不说话，紧紧盯着屏幕。只见刘向上对着戴静挤眉弄眼，用口型无声地说：“憋住！快憋住！” 戴静使劲抿着嘴，肩膀微微耸动，显然在极力忍耐笑意，还伸手偷偷掐了刘向上大腿一下。
这两个人……在搞什么鬼？！
当刘果宁再次带着哭腔说“我是不是没考上啊……”时，屏幕那头的刘向上明显愣了一下，眼神里闪过一丝“玩过头了”的慌乱，他求助似的看向戴静。戴静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，示意他稳住。
就是现在！ 刘果宁猛地大喊一声：“刘向上！我看见你偷笑了！你们俩合伙骗我呢对不对！通知书早就到了！”
屏幕那头的两个人明显被这声吼吓了一跳。刘向上脸上的“忧愁”面具瞬间碎裂，再也绷不住，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，整个人笑得歪倒在沙发上。戴静也终于破功，一边笑一边无奈地摇头，伸手拍打笑得毫无形象的刘向上。
“哈哈哈哈哈！臭小子！被你发现了！” 刘向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，一边喘气一边说，“谁让你个小没良心的，在贵州乐不思蜀，电话都不给家里多打几个！你妈我们俩想你啊，又不好意思直说，就只能……嘿嘿，让你也着急一下！”
戴静好不容易止住笑，拿起茶几上一个明显被移动过的纸巾盒，从底下抽出了一个完好无损的、印着北京市第二中学的牛皮纸信封，在镜头前晃了晃，眼里满是狡黠和宠溺的笑意：“喏，你的‘救命稻草’，在这儿呢。压了半天箱底了，就等着看你这猴急的样子。”
刘果宁看着视频里“原形毕露”、笑得东倒西歪的父母，又气又笑，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彻底落了地他对着屏幕龇牙咧嘴：“你们……你们太过分了！吓死我了！等我回去再跟你们算账！”
挂断视频，他转身看向一直陪在身边、也忍俊不禁的孙嘉彧，所有的紧张、焦虑和此刻的哭笑不得，都化为了巨大的喜悦和冲动。他上前一步，紧紧抱住了她，在她耳边如释重负又充满兴奋地宣布：“或儿！我们成功了！北京第二中学！”
这一次，所有的尴尬、羞涩、顾忌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。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感，伸出双臂，紧紧地、用力地将孙嘉彧拥入怀中。
孙嘉彧先是一愣，随即，巨大的喜悦和共同奋斗后的感慨也涌上心头。她没有挣扎，而是伸出手，轻轻地回抱住了他，将发烫的脸颊埋在他带着汗味和阳光气息的肩头。
姥姥从厨房窗户探出头，看到这一幕，慈祥地笑了，又悄悄地缩了回去。姥爷背着手站在堂屋门口，看着这对紧紧相拥的小儿女，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，吧嗒了一口烟，烟雾袅袅升起，融入了贵州夏日温柔的暮色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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