炭盆里火星噼啪作响,沈荣安睁开眼时,第一眼看到的是帐顶上摇曳的烛光。她试着动了动左手,一阵钻心的疼让她倒吸冷气。
“别乱动。”明斓的声音从旁边传来,“伤口刚结痂,再裂开我可不管你。”
沈荣安转头看她,见她正往药碗里添热水。帐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像是有人在来回走动。
“他还在?”她问。
明斓没应声,只把药碗递到她面前。沈荣安接过,低头嗅了嗅,苦得呛人。
帐帘忽然被掀开,寒风卷着雪粒扑进来。萧庭初踏进来时,肩上还沾着未化的雪。他手里攥着那枚“宁”字令牌,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。
“醒了?”他声音冷得像冰。
沈荣安没说话。她低头看着药碗,水面映出自己苍白的脸。
“你到底想瞒我多久?”萧庭初往前走了一步,“宁玄的事,令牌的事,还有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你的血。”
沈荣安手一抖,药汁溅在衣襟上。她抬头看他,目光有些慌乱。
“你中毒不是第一次了,对吧?”萧庭初语气更冷,“当年他教你武艺的时候,就给你下了什么东西。”
明斓突然放下药勺,转身去拿炭铲。她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,好让两人能继续说下去。
沈荣安咬着嘴唇没说话。她想站起来,可身子太虚,刚撑起半截又跌回床上。
萧庭初伸手扶了她一把。手指碰到她手臂的瞬间,两人同时僵住。
“放手。”她低声说。
“你说过,不会骗我。”萧庭初没松手,“可你一直在骗。”
沈荣安终于站了起来。她踉跄两步,走到案几前,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。那是块通体碧绿的玉,边角已经有些磨损。
“这是你十四岁那年给我的。”她声音发颤,“说是可以当令符用。”
萧庭初看着那玉,眼神变了变。
“可你看看现在。”沈荣安冷笑一声,“我把玉捏碎了也没人听我号令。”
她猛地一甩手,玉佩在地上摔得粉碎。粉末四溅,落在两人脚边。
帐内一片死寂。炭盆里的火苗不知何时弱了下来,照得三个人影子拉得老长。
“你为什么总是这样!”萧庭初突然提高了声音,“明明知道宁玄可疑,还一个人冲进峡谷!”
“因为我必须去。”沈荣安也吼起来,“你不知道他留下的东西有多重要。”
“那你倒是告诉我啊!”萧庭初上前一步,“你不说,我能怎么想?你以为我想怀疑你吗?”
沈荣安没说话。她盯着地上碎玉,眼眶红了。
明斓放下炭铲,轻咳一声:“将军,你该换药了。”
她一边替沈荣安解开绷带,一边悄悄打量两人。沈荣安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发黑,边缘泛着青紫色。
“你体内的毒……还没清干净。”明斓低声说。
萧庭初皱起眉。他蹲下来,仔细看了那伤痕。
“当年他给你下的是‘断魂散’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最烈的那种。”
沈荣安猛地抽回手。她往后退了一步,撞到案几上。
“你怎么会知道这个?”她问。
萧庭初没回答。他起身走到帐门口,站在那里不说话。
帐内静得出奇。炭盆里火星又爆了一下,惊得沈荣安缩了缩肩膀。
“我走了三年才查到一点线索。”萧庭初终于开口,“那年你随父出征,我等了两年。回来才知道,你跟着宁玄学武去了。”
沈荣安低下头。她记得那天,宁玄教她最后一招时说的话。
“记住这招,将来有用。”他当时笑了笑,“不过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是你学的。”
“我知道你恨他。”萧庭初转身看她,“可你有没有想过,他为什么要教你这招?”
沈荣安摇头。
“因为他早就打算离开。”萧庭初声音里带着痛,“他知道总有一天,你会用上这一招。”
帐外忽然刮起风,吹得帐帘猎猎作响。沈荣安站在原地,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。
“你们先冷静一下。”明斓收拾好药箱,轻轻掀开帐帘,“我去添点炭。”
她出去时顺手带上门,留下两人独处。
萧庭初走过去,捡起地上的碎玉。他一片片捡起来,放在掌心里。
“你头发乱了。”他突然说。
沈荣安愣了一下。萧庭初已经抬手,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。
指尖扫过脸颊,两人同时呼吸一滞。
“我给你三天时间。”萧庭初轻声说,“三天后告诉我真相。”
他放下碎玉,转身掀帘出去。
帐内只剩沈荣安一人。她看着桌上那堆碎玉,眼泪终于掉下来。
外面的雪越下越大,天快黑了。沈荣安披上大氅,走出营帐。她不知道要去哪儿,只是想走走。
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,通向远处的小山坡。月光洒在雪地上,银白一片。
她走到坡顶时,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她问。
“等你。”萧庭初手里拎着个酒壶,“我带了梅子酒。”
沈荣安在他身边坐下。她接过酒壶喝了一口,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。
“你还记得吗?”萧庭初忽然说,“你第一次喝酒就是这个味道。”
沈荣安笑了。她当然记得,那是他们十四岁的时候。她偷了父亲的酒,喝得醉醺醺的。萧庭初陪她在院子里吐了一晚上。
“那次你骂我傻。”她说。
“你现在更傻。”萧庭初递过酒壶,“明知有诈还往里冲。”
沈荣安沉默了一会儿,轻声说:“因为我知道他在等我。”
萧庭初的手一颤,酒洒出来一些。
“宁玄。”她继续说,“他临死前说过一句话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他说,血契不可现世,长公主命格当应劫。”
萧庭初听完久久没说话。他望着远处的雪地,忽然笑了一声。
“原来你早知道自己会死。”他声音有些哑。
沈荣安没否认。她抬头看天,月亮很亮,照得雪地发白。
“太后说过,宁家最后一个人会来报仇。”她说,“可我没想过,那个人会是我。”
萧庭初看着她,眼里满是心疼。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,像小时候那样。
“别怕。”他说,“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。”
沈荣安靠在他肩上,眼泪无声地流下来。
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。两人仍坐在雪地上,谁也没说话。
远处传来鸡鸣声,天也该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