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室疗伤之后,蕴秀山庄似乎一切如常,却又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。
山庄仆从们敏锐地察觉到,他们的庄主似乎有些不同。具体说不上来,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,待人宽和,但眉宇间沉积多年的那缕若有若无的阴郁与晦暗,竟一扫而空。步伐似乎更沉稳有力,尤其是……有人隐约瞥见,庄主行走时,那双足落地的姿态,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重负,变得前所未有地踏实。甚至有人私下窃语,庄主的目光,比往日更加清亮深邃,偶尔沉思时,竟有种能看透人心的错觉。
南胥月自是知晓自身变化。灵台清明,十窍贯通,久违的天地灵气如温顺的溪流般自如汇入经脉,虽然修为恢复尚需时日,但前路已是一片坦途。那困扰他十余年、夜夜噬咬筋骨的魔气与锁链之痛,彻底消失,仿佛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噩梦终于醒来。
而带来这一切的,是那位名为羲和的、神秘莫测的女子。
他吩咐下去,待羲和以上宾之礼,不可有丝毫怠慢,却也不必过多打扰。他自己则处理完山庄日常事务后,大多时间都在暗自调息,适应重塑的道基,同时,心绪难以平静。
驱动太阳神辉,净化魔气,重塑窍穴……这岂是凡人所能为?甚至非一般仙神所能企及。她那平静语气下蕴含的至高威严,那双眸中偶尔流转的、俯视众生般的金色神光……
她究竟是谁?
夜色渐深,月华如水银泻地,将山庄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。
南胥月信步而行,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听竹苑外。院门未关,他抬眸望去,只见羲和并未在屋内安歇,而是静立于院中那丛翠竹之下,整个人沐浴在皎洁的月光里。
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的流仙裙,墨发未束,随意披散在肩后,周身仿佛流淌着一层淡淡的、比月光更莹润的光晕。她微微仰头,望着天际那轮清冷的孤月,侧影绝美,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与……寂寥。仿佛她虽立于此处,神魂却已超脱此界,遥望着一片凡人无法触及的浩瀚星空。
她在想什么?是在思索那两件失落的神器之下落吗?
南胥月脚步顿了顿,终是迈步走了进去。
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凝望月色的人。羲和缓缓转过头,眸中那抹遥望星海的深邃尚未完全褪去,平静地看向他:“南公子。”
“夜色已深,姑娘还未休息?”南胥月走近,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。
“并无睡意。”羲和淡淡道,目光重新投向天际明月,“人间月色,与天上所见,终究不同。”
这句话说得寻常,落在南胥月耳中,却如惊雷乍响!
人间月色,与天上所见?
他胸腔中心脏猛地一跳,一个压抑了整日的、近乎荒谬却又唯一合理的猜测,再也按捺不住。他凝视着月光下那张清华圣洁的侧脸,深吸一口气,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,沉声问道:
“羲和姑娘,您……到底何人?”
羲和闻言,缓缓转回身,正视着他。她的目光清澈见底,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。她没有立刻回答。
南胥月的心悬在半空,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:“一个普通人,不可能驱动得了太阳神辉,更不可能轻易净化魔气,重塑道基。”他顿了顿,几乎是屏息着,一字一句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猜测,“羲和姑娘,莫非您……是传说中,那位执掌日曜的……伏羲与女娲之女?”
问出这句话,他只觉得指尖都在发颤。伏羲!女娲!那是上古皇者,创世之神,相传早已湮灭于漫长岁月,只存在于最古老的典籍传说之中!他们的女儿?那该是何等尊崇无比的存在?怎会降临凡尘,出现在他这小小山庄?
月光洒落,庭院中静得能听到风吹竹叶的沙沙声。
羲和静静地看了他片刻,那双眸子里无悲无喜,既无被识破身份的惊讶,也无高高在上的傲慢。她终于轻轻开口,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:
“看来,瞒不过公子。”
她微微顿了顿,周身那股刻意收敛的、凡俗难近的神圣气息,如潮水般无声漫溢开来,虽不咄咄逼人,却令南胥月瞬间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与渺小之感。
她望着他,朱唇轻启,声音清越,却带着亘古的回响:
“吾乃羲和,伏羲与女娲之女。”
尽管已有猜测,亲耳听到证实,南胥月仍觉脑中轰然一响,仿佛有惊雷炸开!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瞳孔急剧收缩,几乎是本能地便要躬身下拜。
那可是创世神的血脉,是真正的上古神祇!
然而,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他,阻止了他的行礼。
“不必多礼。”羲和语气依旧平淡,“我此行人间,并非以神女身份巡游。”
南胥月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站直身体,声音仍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:“那您……为何降临凡尘?又为何……出手相助南某?”他实在无法想象,自己这残破之躯,有何资格劳驾神女亲自救治。
羲和的目光越过他,望向无尽夜空,仿佛在追寻着什么:“吾奉父神伏羲之命,下界寻回万年之前,因神族大战而遗落人间的两件神器——天命书与混沌珠。”
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清晰回荡:
“此二物关乎天地平衡,不容有失。吾循着神器微弱的气息指引,降临于此地,遇到了公子。”她看向南胥月,“至于救治公子,于吾而言,确是举手之劳。况且……”
她略微停顿,深若寒潭的眸子映着月辉:“公子之伤,源于魔族。神魔对立,清除魔气,本是份内之事。再者,吾亦有所预感,治愈公子,或与寻回神器之事,有所关联。”
南胥月怔怔地听着,心中巨浪翻涌,久久难以平复。
原来如此!竟是如此!
她是为了寻找那两件传说中的神器而来!而她感到神器气息与此地有关?还觉得治愈自己与寻回神器有关?
难道……
一个模糊而惊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滋生,却因太过骇人,而被他强行压下。
他深吸几口气,努力让声音恢复平稳:“神女殿下……”这个称呼出口,仍觉得有些不真实。
“唤我羲和即可。”她打断道,“此行需隐匿身份,不必拘礼。”
“是……羲和姑娘。”南胥月从善如流,只是态度愈发恭敬,“您于南某有再造之恩,但凡有所差遣,蕴秀山庄上下,万死不辞。寻找神器之事,南某虽力薄,愿倾尽所能,助姑娘一臂之力。”
此刻,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使命感。能为传说中的神女效力,参与寻回关乎天地平衡的神器,这对他而言,是前所未有的际遇,更是对那份再造之恩的回报。
羲和微微颔首:“如此,便有劳公子了。神器有灵,自晦行迹,寻访需耐心与机缘。”
“南某明白。”南胥月郑重道,“庄内藏有一些上古残卷,或许记载着与神器相关的只言片语。南某这便去查阅整理,一有线索,立刻禀报姑娘。”
“可。”羲和点头。
南胥月再次躬身行礼,这才怀揣着无比复杂激动的心情,退出了听竹苑。
院中,再次只剩下羲和一人。她重新仰头望月,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轮廓,那双映照着星辰万物的眼眸深处,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。
告知南胥月身份,是不得已,亦是顺势而为。她需要他的协助,而治愈他,也确让她更清晰地感知到,那丝与他相关的、若有若无的神器共鸣,并未消失,反而……更加明显了。
只是,那共鸣依旧缥缈难捉,无法确定具体指向。
他,与天命书或混沌珠,究竟有何关联?
夜风拂过,竹影摇曳。
神器之谜,似乎刚刚揭开一角。而这位蕴秀山庄的庄主,在这场跨越万年的追寻中,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?
羲和静静立于月华之下,神思渺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