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铭的威胁像一块阴云,悬在潜云坪上空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日子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。
王师叔见了林枫,那张胖脸上再挤不出半点笑意,小眼睛里的冷光能冻死人。派发给林枫的任务变得又脏又累,贡献点却抠得更狠。偶尔领份例时,还会被无故刁难,克扣得明目张胆。
林枫一概沉默以对。该干活干活,该打铁打铁。炉火每夜必燃,只是他更加小心,锻打出的短刃不再轻易示人,交易也变得更为隐蔽。
他知道,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那位内门师兄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他在等,等一个能名正言顺捏死自己的机会。
这机会,很快来了。
这日清晨,传道坪上人头攒动。不止是新弟子,许多平日难得一见的老弟子也出现了,气氛不同往常。
那面色冷峻的内门传功弟子扫视众人,声音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温度:
“下月初,外门小比。规矩照旧,炼气三层以下皆需参与。抽签决定对手,擂台较技,点到为止。前十者,赏灵石五十,贡献点一百,并可获赐《青云诀》第四层功法。前三者,额外奖励凝气丹一瓶。”
话音落下,下面顿时一阵骚动。
五十灵石!一百贡献点!第四层功法!凝气丹!
对这些挣扎在底层的外门弟子而言,这无疑是笔巨款,是能改变修炼境遇的机遇!许多弟子眼中都冒出光来,摩拳擦掌。
但更多的人,尤其是那些修为低下、或是如林枫这般灵根不佳的,则面露苦色,唉声叹气。
小比说是点到为止,但擂台之上,拳脚无眼,受伤是常事。更重要的是,这是公开的较量,成绩如何,众目睽睽,直接关系到在宗门内的地位和今后的资源分配。表现太差,以后就更难抬头做人。
林枫站在人群边缘,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。
小比……强制所有炼气三层以下参与。
他才炼气一层巅峰,卡在二层的门槛前,迟迟无法突破。那层壁障,坚固得令人绝望。这等修为上去,纯粹是给人当沙包,自取其辱。
而且,他几乎能感觉到,看台之上,那王师叔眯缝的小眼睛里,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。还有远处,几个明显是丹霞峰弟子的方向,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。
这是一个局。一个阳谋。
逼他上台,然后名正言顺地……收拾他。
“另外,”那传功弟子像是想起什么,又补充了一句,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林枫这边,“此次小比,为鼓励弟子多元发展,允许使用自制法器。但需提前报备,经执事查验,不可淬毒,不可用一次性的爆裂符箓等阴损之物。”
自制法器?
众人先是一愣,随即大多不以为意。外门弟子,谁能炼制真正的法器?最多不过是些稍微锋利点的凡兵罢了,在灵力面前,不堪一击。
唯有林枫,心中猛地一凛。
允许使用自制法器?还特意强调?
这补充的规则,像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。诱饵,还是陷阱?
他几乎可以肯定,只要他报备那短刃,对方就有一百种方法在“查验”环节做手脚,要么认定违规,要么直接“没收”。若不报备,上台用了,更是授人以柄。
进退两难。
传功讲解结束,众人散去,议论纷纷,大多都在讨论小比之事。
张子凡找到林枫,脸上带着关切:“林兄,这小比……你可知那陈铭师兄,有个表弟也在外门,叫赵乾,炼气三层修为,据说手段颇为了得。你上次得罪了陈师兄,这次小比,恐怕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,但意思很明显。抽签动手脚,让林枫直接对上那赵乾,在擂台上“失手”重创,太容易了。
林枫沉默了一下,问道:“小比抽签,谁负责?”
“是庶务堂的王执事牵头,几位传功师兄监督。”张子凡叹了口气,“王执事他……”
王师叔。果然。
林枫点了点头:“知道了,多谢。”
“林兄,要不……你去向陈师兄低个头?或许……”张子凡犹豫着建议。
林枫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只是摇了摇头。
低头?现在低头,只会死得更快。
他转身朝任务木牌走去,背影依旧挺直,但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。
接下来的日子,潜云坪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。修炼的人多了,切磋较技的也多了起来。每个人都在为小比做准备,或是渴望一鸣惊人,或是担心当众出丑。
林枫依旧砍他的竹子,打他的铁。只是炉火燃烧的时间更长了,叮当声也更急更密。
他不再尝试锻造短刃,而是翻出那本《灵犀炼宝术·凡人篇》,盯着后面记载的几种更复杂、对材料要求也更高的“伪法器”图谱,目光幽深。
其中有一页,画的是一对薄如蝉翼、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的弧形短刃,旁边标注着“子母离魂钺(残),需寒铁、云铜,辅以沉银,引地肺火淬炼,刻‘破甲’、‘疾风’双纹,然灵材难觅,凡火难熔,终为虚妄。”
后面是大片的空白和污渍,似乎撰写者也曾于此绝望停笔。
凡火难熔,灵材难觅。
林枫的手指在那图谱上缓缓划过,最后落在那“破甲”、“疾风”两道比基础锐金纹复杂十倍不止的灵纹上。
他闭上眼睛,心神沉入那夜月光下摹绘的感觉,试图抓住那丝玄之又玄的神韵。
很难。比摹绘基础灵纹难了太多太多,如同稚童试图理解天书。
但他没有停下。一遍,又一遍。手指在冰冷的桌面徒劳地勾勒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偶尔,在他心神耗尽、几乎要放弃时,拇指上的玉扳指会极其轻微地一动,送出一丝清凉之意,让他濒临枯竭的精神为之一振,能多抓住那复杂纹路的一笔一划。
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。
直到小比前三天,他才勉强将“破甲”纹的前半段韵律记在心里,至于“疾风”纹,依旧毫无头绪。
材料更是遥不可及。寒铁、云铜、沉银……这些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凡物,他一块也没有。
夜深人静,他坐在冰冷的石屋里,看着那本摊开的册子,和桌上仅有的几块劣质铁精矿。
时间不够了。
他沉默地坐了很久,然后猛地起身,将所有的铁精矿料,连同之前锻打失败留下的那些最好的边角料,全都扔进了炉膛。
火焰再次升腾。
他抡起铁锤,不再去尝试那些复杂的灵纹,只是疯狂地锻打、淬炼、再锻打!
他要将所有的材料,所有的失败,所有的不甘和愤怒,全都锻打进最后这一柄短刃里!
不求灵纹,不求神通。
只求一点——够硬!够狠!
铛!铛!铛!
锤声如同战鼓,在寂静的潜云坪夜空下疯狂回荡,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炉火映红了他淌满汗水和煤灰的脸,眼神亮得吓人,里面烧着一团冰冷的火。
既然躲不过,那就来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