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隆十年二月初的京城,残雪渐消,晨间的风虽还带着几分清冽,却已没了腊月的刺骨寒意
花满楼首饰铺的后间里,炭盆余温未散,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绒线与香料混合的气息,案几上摆着刚泡好的碧螺春,茶汤嫩绿清亮,氤氲着轻烟
……
梅逐雨身着一袭宝蓝云锦流云纹束腰常服,玄色腰带勒出挺拔腰身,领口处露出的银线绣纹随动作轻晃,衬得他面如冠玉
他斜倚在太师椅上,指尖捏着青瓷茶盏,浅啜一口碧螺春,目光扫过案上摆着的几支新做的绒花,笑着开口:“你这铺子开得倒有模有样,如今是彻底不打算接手家里的酒业了?说起来,我还挺喜欢你家的酒,尤其是那‘兰心醉’,我母亲尝过一次后,总念叨着清爽不醉人。”
柴安身着石绿云锦回纹束腰常服,袖口挽至小臂,露出骨节分明的手,正低头整理绒花的流苏
闻言他抬眸轻笑,语气带着几分打趣:“小梅大人今日又休沐?看来大理寺的差事近来不算繁忙,竟有空来我这小铺子里喝茶闲聊。”
……
“什么小梅大人?”梅逐雨放下茶盏,眉峰微挑,带着几分无奈,“叫我梅大人就好,偏要在前面加个‘小’字,倒显得我多稚嫩似的。”
柴安闻言笑得更甚,指尖将一支缀着珍珠的茉莉绒花轻轻放在锦盒里:“这不是怕旁人听混了,分不清你和令尊梅御史嘛。你放心,我开这首饰铺,不过是圆自己从小喜欢珠宝样式的心愿,又不是说彻底不管家里的酒业。虽没什么兴趣,但该继承的责任,我心里有数,不会推脱。”
……
“哦?”梅逐雨挑眉,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,“这么说,等你继承家业后,我怕是喝不到什么新酿的好酒了?毕竟你对酿酒本就不上心,想来也不会花心思琢磨新方子。”
“你可别小瞧我。”柴安抬眸看他,语气带着几分不服气,“我是对酿酒没兴趣,又不是没那个本事。真要琢磨起来,未必酿不出比‘兰心醉’更特别的酒,只不过眼下心思都在这铺子里罢了。”
两人说笑几句,梅逐雨话锋一转,目光带着几分探询,瞥了柴安一眼:“话说回来,我倒好奇,你为什么还同意五福甜羹铺的那两位姑娘,来你铺子里学手艺?前段时间她们家得罪了平顺侯府的武穗禾,甜羹铺的生意都少了一半,想来也是急着学门手艺,日后好补贴家用。你向来怕惹麻烦,这次倒格外通融。”
……
柴安整理绒花的动作顿了顿,抬眸看向梅逐雨,语气平静:“也不是我通融,主要是沈韶光沈姑娘喜欢她们家的糖水甜羹,前些日子还特意跟我提了句,说郦家姐妹做事踏实,让我多担待些。”
“嚯,原来是为了美人啊。”梅逐雨眼底闪过一丝了然,语气里满是打趣,“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,原来是看在沈姑娘的面子上。”
……
“什么为了美人?”柴安无奈摇头,声音压低了几分,带着几分郑重,“你别瞎猜,我是个商人,做事自然是看利的。沈姑娘她……与圆明园的太后娘娘有情面。”
梅逐雨端茶盏的手猛地一顿,眼底满是惊讶,连语气都多了几分急切:“你说什么?一个普通的绒花铺子掌柜,和太后娘娘有情面?这怎么可能?”
……
柴安轻轻点头,语气带着几分笃定:“千真万确。上月在三春晓,我沾了沈姑娘的光,才有幸和她一起被请去二楼雅间见了娘娘。娘娘对沈姑娘做的绒花格外喜欢,说话时也带着几分维护的意思,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主顾与掌柜的关系。我留着郦家姐妹,也是想着多结个善缘,日后或许能借着沈姑娘的关系,让铺子多些机会。”
梅逐雨闻言,端着茶盏的手缓缓放下,眼底的惊讶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了然——原来柴安打的是这个主意,倒也算精明
忽然觉得,这小小的首饰铺,往后恐怕不会太平淡了
……
“东家。”伙计轻手轻脚推开后间房门,声音压得极低,生怕扰了屋内谈话,“外头来了位姑娘,说是之前瞧见咱们铺子里卖过一支蓝紫绣球山兔绒花,想问问能不能再做一支一模一样的,说她实在喜欢那样式。”
柴安正指尖捻着一支新做的雏菊绒花,闻言头也未抬,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笃定:“不做。跟那位姑娘说,我这花满楼有规矩,从不做样式重复的首饰,铺子里卖出去的每一支绒花、通草花,都是独一无二的,不会再复刻第二支。”
他开铺子本就为了“新奇”二字,若是靠复刻旧样式营生,反倒失了最初的心意
……
“哎,小的知道了。”伙计连忙应声,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
一旁的梅逐雨放下茶盏,眼底带着几分笑意,语气里满是打趣:“你倒会摆谱,这是故意想把‘独一无二’的招牌打出去,让京城里的姑娘们都抢着来你这铺子买吧?毕竟越是难得的东西,越能勾得人上心。”
……
柴安抬眸看他,唇角勾起一抹浅笑,语气坦诚:“不然呢?若是人人都能买到复刻的样式,哪还能体现出每支绒花的独特性?我要的就是让京城里的人提起‘独一无二的绒花’,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花满楼。”
……
两人正说着,后间的门又被轻轻推开,方才那位伙计再次进来,神色比刚才多了几分犹豫,语气也更谨慎:“东家,那位姑娘……小的刚问清楚了,是鸿胪寺卿李松大人家里的千金,李未央姑娘。她还说,若是铺子有难处,她愿意多付些定金,只求能做一支一样的。”
“鸿胪寺卿家的千金?”梅逐雨端茶的动作顿了顿,抬眸看向柴安,眼底带着几分意外——鸿胪寺卿虽不算顶级权贵,但也掌管着外交礼仪,李家在京城里的体面还是要给的
柴安也挑了挑眉,指尖停下动作,略一思忖后,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,唇角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:“既是李大人的千金,倒不好太怠慢。走,咱们出去看看,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在门口等着。”
说罢,便率先迈步往前厅走去,梅逐雨也放下茶盏,跟着起身,倒想看看柴安会如何应对这“特殊顾客”
……
花满楼前厅的琉璃灯暖光流转,落在铺着暗红绒布的展台上,将各式绒花、通草花衬得愈发精致
李未央身着一袭紫罗兰色云锦琼花袄裙,裙摆上的琼花绣纹用银线勾勒,花瓣层层叠叠,似沾着晨露般鲜活
她的目光扫过展台上的物件——茉莉金玲绒花缀着细碎金箔,怀袖香牡丹通草花透着淡淡果香,兰草窗楼阁绒花雕工精巧,每一件都别致可爱,可她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回虚空处,显然仍惦记着那支已售出的蓝紫绣球山兔绒花
……
“李姑娘。”柴安迈步上前,语气温和却不失分寸,目光落在李未央身上,带着几分探寻
李未央闻声转头,看到柴安与身旁的梅逐雨,眼中瞬间燃起希望,快步上前半步,语气带着几分急切:“柴公子,我是真的很喜欢那支蓝紫绣球山兔绒花,能不能通融一下?我可以加钱,定金多付些也没关系,只求您能再定制一支一模一样的。”
……
柴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,语气诚恳却坚定:“李姑娘的心意在下明白,也看得出您是真心喜欢那支绒花。但我这花满楼有个规矩,所有首饰样式绝不重复制作——若是因为姑娘喜欢,就破例复刻,日后人人都要同一款式,批量定制,反倒失了每支首饰的独特性,也辜负了手艺人的心血。”
……
李未央闻言,眼底的光暗了几分,却仍不愿放弃,轻声道:“可我真的太想要了……当时没下定决心买下,现在想想,一直后悔。”
就在这时,花满楼的棉帘被轻轻掀开,一道娇贵的声音传了进来:“喜欢当时怎么不买?”
李长乐身着亮蓝色云锦牡丹袄裙,裙摆扫过门槛,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,身后跟着穿浅紫色云锦缠枝莲裙的李常茹,李常茹抬眸看向李未央,眼底藏着几分担忧,却没敢多言
……
李长乐走到李未央身边,上下打量她一番,语气带着几分调侃:“二堂妹,二叔难道没给你钱买喜欢的东西?还是说,你是故意省着,想等别人送你?”
梅逐雨见状,凑到柴安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:“这位是光禄寺卿李柏的女儿李长乐,身后跟着的是她妹妹李常茹。李柏和鸿胪寺卿李松是亲兄弟,算下来,李长乐是李未央的亲堂姐。”
柴安闻言,唇角笑意更深,也轻声回了句:“早看出来了,‘长乐’‘未央’,这名字一听就是一家子”
……
李未央被李长乐说得脸颊微红,忍不住反驳:“大姐,你管得也太多了!我买不买东西,跟你没关系。”
李长乐轻笑一声,语气软了几分,却仍带着几分姐姐的强势:“我这可不是多管闲事,咱们是亲堂姐妹,关心你不是应该的?再说了,你早跟我说你喜欢那支绒花,上次我来买的时候,顺手就替你带了,也省得你现在来这儿求人家破例,惹这么多麻烦。”
她说着,还故意抬了抬下巴,似在炫耀自己的“先见之明”
……
柴安见李未央仍面露失落,便主动开口,语气带着几分提议的温和:“李姑娘既偏爱蓝紫色系,不如咱们换个思路——我让手艺人新做一支‘蓝紫蓝楹花缀樱桃果绒花’,蓝楹花用深浅渐变的蓝紫绒线层层叠绣,花瓣边缘烫出微卷的弧度,像春日里落满枝头的模样;再在花簇间缀几颗深粉绒线捏的樱桃果,果核处嵌上细碎的海蓝宝,衬得颜色更鲜活;最后垂几缕淡紫水晶流苏,走动时能晃出细碎的光,比之前那支绣球山兔绒花多了几分灵动,您觉得如何?”
……
“蓝紫蓝楹花缀樱桃果绒花……”李未央轻声重复着,脑海里已然浮现出那支绒花的模样——渐变蓝紫的楹花、粉润的樱桃果、闪着光的水晶流苏,确实比单一的绣球山兔更有新意,眼底瞬间重新燃起光亮,连忙点头:“好!就按柴公子说的做,我什么时候能来取?”
“约莫五日便可,到时候我让伙计去鸿胪寺卿府递个信。”柴安笑着应下,转头让伙计记下定制需求
……
一旁的李长乐瞥了李未央一眼,目光随即落在梅逐雨身上,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打趣:“小梅大人也在啊,今日是特意来给令堂挑绒花的?我记得梅夫人素来偏爱精致物件,花满楼的样式倒确实合她心意。”
……
“小梅大人”三个字入耳,柴安忍不住低笑出声,还偷偷给梅逐雨递了个挑眉的眼神——你看,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称呼你,这可是大家的“共识”
梅逐雨接收到柴安的眼神,无奈地轻咳一声,对着李长乐姐妹微微点头,语气平淡:“并不是,今日只是来与柴公子闲聊,顺带看看铺子的新样式。家母偏爱宝石珠花,对绒花兴致倒不算高。”
他对母亲的喜好了如指掌,知道她更看重珠宝的贵重与质感,而非绒花的精巧
……
又闲聊几句,李长乐便带着李未央、李常茹起身告辞。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——李长乐走在最前,身姿挺拔
李未央紧随其后,还在小声念叨着即将到手的新绒花;李常茹走在最后,转身时目光还下意识地往梅逐雨方向扫了一眼,才快步跟上
……
柴安收回目光,转头看向梅逐雨,眼底满是促狭的笑意:“方才没注意,这会儿倒看明白了——那位李常茹姑娘,对你怕是有几分好感。方才说话时,她的眼神时不时就落在你身上,藏都藏不住。”
……
梅逐雨听柴安打趣,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,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,语气直白得不加掩饰:“我对模样清秀温婉的,本就没什么兴趣——性子太柔,相处起来总少点意思,没什么让人记挂的特点;至于明艳泼辣的,像武穗禾那样,又觉得太吵太烦人,一点小事就炸毛,相处起来累得慌。”
他说话时眼神清亮,全然没在意这话若是落在旁人耳里,会显得有多直接
……
柴安闻言,故意夸张地挑了挑眉,语气里满是调侃:“哇,你这话说得,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还直白!好歹你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宦子弟,父亲还是二品都察院御史,说话就不能留点体面?别总跟个纨绔似的,把‘不喜欢’挂在嘴边,传出去还以为你多挑剔呢。”
梅逐雨却毫不在意,端起茶盏浅啜一口,眼底闪过一丝笑意:“直说自己不喜欢的类型,怎么就不体面了?与其拐弯抹角让人猜,不如干脆点说明白,省得日后有人误会,反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。再说了,喜不喜欢本就是自己的事,难道还要为了‘体面’,勉强自己应付不喜欢的人?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