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隆九年十月底
边关的风带着深秋的凛冽,刮过方夷所在的水泥厢房窗棂,发出细碎的声响
厢房内陈设简单,只一张软榻、一张木桌,空气中还残留着伤药与血腥混合的气息
方夷半靠在窗边软榻上,上身赤裸,紧实的肌肤上缠着一圈圈雪白的纱布,纱布边缘还隐约渗着暗红的血渍——那是厮杀留下的伤,深可见骨,此刻一动便牵扯着皮肉,疼得他眉峰微蹙
“要这么拼?”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,身着黑蓝蜀锦兽纹束腰劲装的苏承翊大步走进来,坐在榻边的矮凳上,目光扫过方夷的伤口,眼底藏着几分无奈
十八岁就熬到四品,够狠辣了
“姑母在圆明园里又不会跑,你急这一时半会儿做什么?”
说罢,他抬手拍了拍方夷未受伤的肩头,力道不轻不重,带着几分提点,随即转身走了出去,留给他独处的空间
……
厢房里重归寂静,方夷喉结缓缓滚动,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垫
等我……他在心里默念,原本计划的三年,如今却觉得太久——不需要三年了,两年,顶多两年,明年除夕夜,他定要回京
其实连他自己也清楚,没必要这么急着从五品冲到四品,可一想到圆明园里的那个人,他就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动
每晚闭上眼,脑海里都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画面——那次越界将她紧紧禁锢在秋千上,指尖触到裙底柔软的触感,她受惊的眼神、微颤的呼吸和眼泪,都像烧红的烙铁,深深印在他心上
傅恒当年是怎么在边关熬六年的?
方夷猛地弯腰,单手撑着榻沿轻喘,胸腔里翻涌的欲望几乎要冲破理智,眼底泛起猩红的色泽
“娘娘……”他低低地闷哼出声,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沙哑,那份汹涌的思念与渴望,在寂静的厢房里,愈发浓烈得让人窒息
方夷靠在软榻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布边缘,脑海里却不受控地勾勒着明年除夕的画面——若璃或许会穿着绣满金线的冬裙,发间缀着暖融融的毛球饰件,笑起来时眼尾弯成月牙,说话的声音裹着圆明园的温软,和边关的凛冽完全是两个世界
可一想到这里,他的心跳就骤然加快,喉间发紧。他太清楚自己的性子,真到了见面那一刻,怕是根本控制不住——会想靠近她,想握住她的手,想把她圈在怀里亲她
去年越界将她禁锢,他夜里翻来覆去地悔,暗自发誓再也不吓到她
可这该死的欲望,像扎根在心底的藤蔓,越是压抑,缠得越紧
他忍不住又想起傅恒——那个男人当年在边关守了六年,面对千里之外的牵挂,是怎么做到那般沉稳克制的?
难道就没有过一刻,像他现在这样,被思念与渴望逼得心口发疼,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烫意?
他抬手按在胸口,感受着胸腔里剧烈的起伏,眼底的猩红还未褪去
窗外的风声更紧了,裹着沙砾打在窗纸上,沙沙作响,却丝毫压不住他心底的躁动
明年除夕……他一遍遍地默念,既盼着那一天快点来,又怕自己真的失控,再一次让她皱起眉头
……
……
乾隆九年十一月初
延禧宫正殿的暖阁里,地龙烧得正旺,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焦灼
青樱怀抱着锦婳,三岁的小公主脸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,呼吸轻浅,睫毛因低烧带来的不适微微颤动
她指尖轻轻抚过女儿滚烫的额头,转向躬身立在一旁的张太医,声音里藏着压抑的急切:“张太医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锦婳这低烧反反复复快一个月了,前几日刚见好,怎么又烧起来了?”
……
暖阁内早已挤满了人
弘历站在青樱身侧,目光落在女儿沉睡的小脸儿上,眉峰紧蹙,往日的沉稳里添了几分焦躁
琅嬅看似关切地望着锦婳,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
钮钴禄如月最是失态,她几步冲到青樱面前,声音带着哭腔与质问:“娴妃!你就是这么替我照顾女儿的?好好的孩子怎么会病成这样!”
她伸手想去碰锦婳的脸颊,却被青樱不着痕迹地避开——自乾隆八年十月锦婳抚养权被夺,如月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女儿,可这份关切里,却掺着太多急于撇清责任的慌乱
……
海兰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,指尖捻着帕子,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殿内众人的神色
意欢眉宇间满是担忧,时不时看向锦婳;晰月也站在意欢身旁,此刻却也是眉头紧锁
“有被下药的可能吗?”弘历忽然开口,声音不高,却瞬间让暖阁内的空气凝固
这话一出,如月、海兰、意欢、晰月皆是一惊。海兰抬眸看向弘历,眼底闪过一丝诧异——谁会对一个三岁的公主下手?
意欢也微微蹙眉,轻声道:“皇上,锦婳年纪尚幼,平日深居延禧宫,与人无冤无仇,怎会有人……”
张太医不敢耽搁,立刻从药箱中取出金针,小心翼翼地在锦婳的指尖刺了一下,挤出几滴血珠,又用银簪沾了血珠在烛火下烘烤
片刻后,他躬身回话,语气笃定:“回皇上,公主并未中毒。只是臣方才细查,发现公主体内湿热郁结过重,源头应是长期食用了添加肉桂的食物。肉桂性大热,对成人而言是驱寒好物,可公主年仅三岁,脏腑娇嫩,长期食用便会导致湿热内积,故而反复低烧。想来是公主每日都在间接接触这类食物,低烧才会时好时坏。”
“肉桂?”晰月闻言下意识接话,“我冬日也常喝肉桂红枣茶驱寒,倒没想到对孩童这般凶险。”
……
“是啊,”意欢点头附和,“肉桂本身无毒,可锦婳才三岁,哪里受得住这般热性?怕是吃一次便积一分湿热,日积月累,才拖成了如今的模样。”
……
青樱听到“肉桂”二字,心头猛地一震,她身旁的贴身宫女阿箬也瞬间变了脸色,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钮钴禄如月,眼底满是不可置信
青樱的目光扫过暖阁角落的小桌——那里还放着一碟锦婳最爱的红薯牛乳卷,是如月自九月起,以“想念女儿”为由,陆陆续续从永和宫小厨房送来的,锦婳几乎每天都会吃一两块
弘历顺着青樱的目光看向那碟点心,眼神示意张太医
阿箬立刻上前,端着点心碟递到张太医面前
张太医取了一小块牛乳卷,放在鼻尖轻嗅,又用指尖捻了一点尝了尝,随即回话:“回皇上,这红薯牛乳卷中,确实添加了肉桂增味,且用量不算少。”
真相几乎不言而喻
弘历的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钮钴禄如月,眼神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
海兰、意欢、晰月也纷纷看向如月,眼底的诧异转为了然——原来这“凶手”,竟是公主的亲生母亲
……
琅嬅见状,立刻开口打圆场,语气带着几分“维护”:“皇上,或许荣妃只是无心之失?她素来疼爱锦婳,定是不知道肉桂对孩童有害,才想着给女儿送些爱吃的点心……”
“臣妾没有!”钮钴禄如月猛地抬头,泪水顺着脸颊滑落,“皇上,臣妾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!臣妾只是看锦婳喜欢吃红薯牛乳卷,又想着冬日天寒,加些肉桂既能增味又能驱寒,才让小厨房这么做的,臣妾真的不知道……”
她话未说完,声音便哽咽住,可看着弘历冰冷的眼神,她心里清楚,此刻再多辩解也无济于事——点心是永和宫小厨房做的,每一份都加了肉桂,这是她无法抵赖的事实
海兰坐在一旁,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她扫了眼琅嬅,心底冷笑一声——琅嬅打的什么主意,她再清楚不过
定是琅嬅用了什么手段,让如月主动在点心里加肉桂,能趁机夺了如月手里的那一分宫权
只是琅嬅千算万算,怕是没算到,皇上绝不会把宫权再还给她
……
“给公主开药方,务必让她尽快痊愈。”弘历先是对张太医吩咐,随即转向钮钴禄如月,语气没有丝毫波澜,“荣妃钮钴禄氏,导致公主久疾不愈,即日起收回协理六宫之权,降为嫔。”
琅嬅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握紧,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
她原本以为,如月被降位后,这一分宫权定会回到自己手中——毕竟她如今手里只剩三分之一的宫权,根本动不了手握三分之一宫权的海兰,若能收回如月的那份,便能重新掌控后宫大半权力
……
可弘历接下来的话,却让她的心瞬间沉到谷底:“六嫔已满,那便晋纯嫔绿筠为妃,如月原有的那一分宫权,交由宜嫔赫舍里明慧执掌。就这么定了。”
……
话音落下,弘历便转身大步离开,留下满殿寂静
琅嬅僵在原地,看着弘历离去的背影,心底满是不甘——她费尽心机挑唆如月,到头来,却让绿筠和明慧得了好处,这简直是为他人做嫁衣!
青樱抱着渐渐退了些烧的锦婳,垂眸看着女儿的睡颜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
海兰起身走到她身边,轻声道:“安心照料公主吧,往后,延禧宫该清净些了。”
意欢与晰月也上前安慰了几句,便各自离去
暖阁内,只余下青樱、阿箬,以及怀中沉睡的锦婳,还有跪在地上,早已泪流满面的荣嫔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