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隆九年八月二十日,圆明园上下天光的晨雾刚散,风裹着湖面的清润气漫过来——远处楼阁倒映在一碧万顷的湖水中,波光随波轻晃,岸边草木被晨露浸得发亮,连空气里都浮着淡淡的水汽
温宁立在楼阁凭栏处,一身油紫色云锦绣雁纹束腰劲装,衣间雁纹暗绣用银线勾勒,风拂过衣摆,便似有群雁欲从衣间振翅而起
他望着湖面水光潋滟,目光缓缓移向湖边,落在那片被湖水浸润得湿漉漉的角落,眼底忽然漫开笑意——青灰色的苔藓密密匝匝铺在石缝间,像揉碎的墨色绒毯,旁侧几株凤尾蕨舒展开羽状叶片,叶尖还凝着剔透的晨露,沾着泥土的清腥气,倒像是藏着几分不显眼的野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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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转身缓步下楼,脚步声轻踏在木质楼梯上,一路走到湖边。蹲下身时,指尖轻轻碰了碰苔藓的湿软,又拂过凤尾蕨的叶片,晨露沾在指腹,凉丝丝的
“帮我把这片苔藓和凤尾蕨都挖了,小心些,别伤了根。”他侧头对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吩咐,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轻快,“送到坦坦荡荡我的院落里,找个阴凉的角落摆着。”
“奴才遵旨。”小太监连忙应下,转身便取来小铲,轻手轻脚地蹲下身打理
温宁站起身,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,又想起什么似的,看向小太监问道:“园里哪里有无花果树?带我去看看。”
小太监手里的动作不停,抬头笑着回话:“回温公子,有的。在山高水长那边,种着一小片无花果树呢,这会儿该是挂着青果了,枝叶长得旺得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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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隆九年八月二十日午后,日头偏西,暑气被风揉得淡了些,武陵春色里漫着山桃的清甜与草木的清润——万株野山桃树沿湖铺开,枝桠上挂着青中带粉的果子,风一吹,叶片簌簌响,偶尔有熟透的山桃“咚”地落进湖边草丛,溅起细碎的水花
庄宇珊提着裙摆缓步穿行在桃林间,一身焦橙色云锦大丽花长裙,裙上金线绣就的大丽花层层叠叠,在阳光下泛着亮,身后跟着的宫女亦步亦趋
刚转过一道弯,便瞧见湖边山桃树下立着抹亮眼的钴蓝色身影,正是玉贵人鸢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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鸢尾身着钴蓝色星罗缎绣金线鸢尾广袖齐腰襦裙,星罗缎的缎面织着细碎夜光砂,走动时似有星光在裙间流转,裙上金线绣就的鸢尾花舒展花瓣,与她名讳恰相呼应
她正踮着脚,伸手够着枝头的野山桃,贴身宫女春桃在旁扶着树干,两人手里的竹篮已装了小半篮青嫩的桃子
“见过玉贵人。”庄宇珊连忙停下脚步,侧身福身行礼,语气带着几分恭敬
鸢尾闻声回头,手里还攥着个刚摘下的山桃,见是她,眼底立刻漾开笑意,摆了摆手道:“嗯?啊是你啊庄姑娘,快起来吧,不必多礼。”
她晃了晃手里的山桃,语气里满是雀跃,“哎呀,总算有人想起武陵春色的山桃了!这果子看着不起眼,熟了却带着股清冽的甜,用来入香再合适不过——我瞧着你挺有眼光啊。”
庄宇珊依言起身,唇边弯着浅淡的笑意,点头应道:“是啊玉小主,臣女也觉得,这山桃的汁水清甜,或是切片晒干磨成粉,都能试着调香,说不定能出些新意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鸢尾笑着点头,抬手往身后的桃林挥了挥,“去摘吧,这武陵春色里的野山桃树多着呢,果子管够你用,尽管挑新鲜的摘。”
说着,她忽然想起什么,挑眉看向庄宇珊,眼底藏着几分好奇,“不过你就只找了这一种?制香哪能这么简单,至少得三种材料搭着,才能出层次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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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宇珊闻言,眉眼弯得更甚,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:“小主放心,臣女还寻了一种——是从杏花春馆小厨房收来的桂花酒酿清露。那露水里混着桂花的甜香与酒酿的微醇,想着和山桃的清冽搭在一处,能中和几分甜腻,添些绵长的韵致。”
“哦?桂花酒酿清露?”鸢尾眼睛一亮,笑着点头称赞,“这搭配倒新鲜,清冽配醇厚,思路挺巧。九月中旬的斗香,我可真要好好期待你的作品了!”
……
乾隆九年八月二十日午后,武陵春色深处,黛玉的院落藏在一片通幽竹林里——细竹修颀,叶尖垂着午后的余湿,风穿林而过时,凤尾竹的叶片相擦,簌簌吟吟如细语,连空气里都浸着竹影的清寒与草木的润气
院落中景致清雅,几株木芙蓉开得正盛,粉白花瓣沾着微光,旁侧的绿玫瑰“琉璃翠”更显别致,浅绿花瓣硬挺饱满,在树荫下泛着温润的光
黛玉斜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,一身雅青色星罗缎绣小鹿食苹长裙,星罗缎的缎面隐着细碎流光,裙上银线绣就的小鹿低头食苹,姿态灵动温婉,与她清雅气质恰相契合
她手中捧着冰裂梅花纹茶盏,盏中蒙顶石花的茶汤清透,茶香袅袅漫开,衬得她眉眼愈发恬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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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主,杨公子求见。”雪雁轻步走进院来,声音放得极轻,生怕扰了这院落的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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黛玉闻言,执盏的指尖微顿,眼底先漫开一抹了然的笑意——入园这些时日,众人都在四处寻香材,杨羡此番来,定是冲着自己院里的东西来的
她抬眼扫过院中的绿玫瑰“琉璃翠”,轻轻摇了摇头:这般惹眼的花木,人人都能留意到,用它入香,反倒失了新意,他要寻的,必不是这个
……
“让他进来吧。”黛玉放下茶盏,浅笑着吩咐,语气里带着几分从容
不过半盏茶的功夫,杨羡便缓步踏入院中,一身宝蓝云锦回纹束腰常服,衣间赤金线织就的回纹若隐若现,衬得他身姿挺拔
“见过昭贵人。”他拱手行礼,语气谦和,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院中的竹林与花木,却未多作停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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黛玉抬眸看向他,眼底笑意未减,故意打趣道:“我这小院简陋,除了这片大片竹林,便是娘娘特允栽种的绿玫瑰,再无什么特别的物件,杨公子怕是要落空了。”
杨羡闻言,唇角微勾,抬眸迎上她的目光,语气带着几分笃定:“杨羡并非为这两样而来。我倒猜测,昭小主院中,藏着一样香材,是舒妃娘娘与玉贵人都没有的。”
黛玉闻言一怔,随即心下思索——舒妃爱清雅花草,玉贵人喜鲜活野趣,二人寻香多从花木入手,而自己偏爱的,却是另一桩雅事
倏地反应过来,她忍不住轻笑出声,眼底满是赞许:“你倒机灵,确实有一样,是她们未必有的。”
说着,便转头看向雪雁,“去把那罐顾渚紫笋取来,给杨公子装一包。”
……
雪雁应声而去,片刻后便捧着一个素色锦囊回来,里面装的正是顾渚紫笋茶叶——这茶数量稀少,是皇室专供的贡茶,寻常只供弘历与若璃享用
杨羡接过锦囊,指尖触到布料的柔滑,眼底满是佩服:昭贵人果然玲珑心思,他早便留意到,太后娘娘虽有专供好茶,却不甚爱饮,这般珍贵的顾渚紫笋,定然会赠予亲近且懂茶之人,园中除了黛玉,再无第二人
“多谢昭贵人成全。”杨羡再次拱手行礼,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感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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铜凤凰亭浸在满池荷风里——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,混着远处水波拍岸的细碎声,漫得亭内满是慵懒的惬意
若璃坐在临水的石凳上,脚边的昆仑蜷成一团雪白,长毛被日光晒得蓬松,时不时抬爪挠挠耳尖,远处的矢车菊花海里,太一、七喜、长庚正追着蝴蝶打闹,黑、金、玳瑁三色毛团在粉紫花海中时隐时现,闹得满岸都是细碎的生机
她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崔晏,一身品绿云锦竹纹束腰常服,指尖轻捏着青琉璃盏,正慢斯条理地抿着里面的石榴饮——红滟滟的果饮衬得他指尖愈发清瘦,眼底带着几分闲适,倒不似旁人那般忙着四处寻香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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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崔晏,你都不去寻香材的吗?”若璃摇着手里的缂丝团扇,扇面上百蝶穿鸢尾与白玫瑰,蝶翼嵌着彩欧泊与蓝宝石,扇柄上坠着枚红宝石雕的小蝴蝶,轻晃时碎光落满肩头
崔晏闻言抬眸,目光先落在她身上——一身菡萏色星罗缎绣银昙大袖衫,缎面隐着细碎流光,银线绣就的昙花在衣间次第绽放,下搭法蓝色软烟罗蝶纹齐腰襦裙,裙角蝶纹若隐若现
发间粉蓝碧玺蝴蝶发钗轻颤,银河落九天步摇的细链垂在颊边,随动作晃出细碎的光
他心底轻笑,若不早把香材寻妥,哪有这般安稳时光陪着她?
口中却只淡声道:“八月入园后三日便寻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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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?”若璃眼尾弯起,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猜测,“我猜猜——是月桂叶?还是晒干的葡萄柚皮?这两样清冽,最合你清雅的性子。”
崔晏放下琉璃盏,唇边漾开一抹浅笑,缓缓摇头,目光定定地望着她,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神秘:“秘密。”
“行,还跟我藏心思。”若璃轻哼一声,眼底笑意却未减,“我就看看,你九月十五的斗香,能不能从众人里头脱颖而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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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晏闻言轻笑出声,眼底掠过一丝笃定——他不会输,不仅是斗香,未来面对傅恒,他亦不会退让半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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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边,坦坦荡荡的临水回廊下,风带着观鱼池的清冽水汽漫过来,数千条锦鲤在水中游弋,红金白的鳞光映着日光,在水波间漾开细碎的亮
燕决明身着碧山云锦梨花纹束腰常服,梨纹疏朗地绣在衣间,他斜倚在回廊栏杆上,手里捏着片刚落下的柳叶,正漫不经心地垂眸看鱼,神色淡然得不像在备战斗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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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宁与杨羡并肩回来,前者一身油紫色云锦绣雁纹劲装,后者穿宝蓝云锦回纹常服,温宁刚从山高水长那边寻了无花果回来,见他这般闲适,温宁忍不住开口:“燕公子,你好像没怎么四处找过香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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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决明抬眸,眼底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,目光扫过二人沾着草木气息的衣摆,轻声道:“还没到时间。”他要找的东西,需等一场秋露,急不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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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没到时间?”温宁呢喃着重复,眉梢微挑,转头与杨羡对视一眼,心下猜测——难不成是要等九月熟透的果子?
燕决明似看穿了他的心思,垂眸拂去衣上的草叶,唇边噙着一抹浅笑,只淡淡吐出两个字:“保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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