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旧谱新声

林墨将城南戏园带回的《锁麟囊》乐谱摊在书桌上时，窗外正飘着今年的第一场秋雨。纸页泛黄发脆，程云亭的批注与沈清瑶的修改笔迹重叠在一起，像两只交握的手，在灯光下泛着旧时光的温光。她指尖拂过“春秋亭外风雨暴”的唱词旁，程云亭用红笔写的“清瑶最爱此句”，墨迹虽淡，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温柔。

手机突然震动，是李队发来的消息：“陈家老宅清理出一箱旧物，有沈清瑶的戏服箱，你要不要看看？”后面附了张照片，木箱上雕着缠枝莲纹，和沈清瑶旗袍上的图案如出一辙，角落还贴着张褪色的戏票，印着“程云亭《锁麟囊》”的字样。

林墨的心猛地一动。她立刻回复“我明天过去”，将乐谱小心收进丝绒盒子，目光落在桌角的凤仙花上——这是她从戏园移栽的，即便在室内，依旧开得鲜红，花瓣上还沾着水珠，像沈清瑶当年未干的胭脂。

次日清晨，林墨驱车回到小城。陈家老宅的院门虚掩着，李队正蹲在院里的石碾旁，对着个打开的戏服箱出神。见她来，李队站起身：“你看这里面，除了戏服，还有个奇怪的东西。”

戏服箱里叠着几件戏袍，宝蓝色的“薛湘灵”戏袍保存得最为完好，金线绣的花纹虽有些褪色，却依旧精致。箱底垫着块红绸，掀开红绸，露出个漆木匣子，匣子里放着台老式留声机，旁边堆着几卷黑胶唱片，标签上写着“程云亭《锁麟囊》选段”。

“这留声机还能用吗？”林墨拿起唱片，指尖触到标签上的字迹，是程云亭的亲笔，背面还画着个小小的“瑶”字。李队找来电线，插上电源后，留声机的唱针落下，电流声过后，清亮的老生唱腔从喇叭里流出：“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，他教我收余恨、免娇嗔、且自新、改性情……”

是《锁麟囊》里的经典唱段，程云亭的声音醇厚婉转，带着种说不出的温柔。林墨突然想起瑶瑶在戏园哼过的调子，和唱片里的唱腔一模一样。她蹲在留声机旁，目光落在戏服箱的夹层里——那里藏着张折叠的信纸，是沈清瑶的字迹，纸页边缘沾着点暗红的胭脂：

“云亭唱此段时，总看向台下第三排，说那里是我常坐的位置。今日他将唱片送我，说等瑶瑶长大，要教她唱这段，让她知道，妈妈和爸爸都爱着她。”

信纸的落款日期，是沈清瑶失踪前一个月。林墨攥着信纸，眼眶有些发热，原来程云亭早就为瑶瑶规划好了未来，只是这未来，终究被爷爷的执念打断。

“还有个东西，你肯定感兴趣。”李队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，打开后是枚银戒指，内侧刻着“亭瑶”二字，“在戏服箱的衬里找到的，应该是程云亭准备给瑶瑶的，‘亭’是他的名字，‘瑶’是瑶瑶的。”

林墨接过戒指，银质已经发黑，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。她突然想起瑶瑶说过的“等我长大了，就把银锁和程叔叔的戒指一起戴”，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
留声机还在播放着《锁麟囊》，唱腔流转间，院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。林墨回头，看见个穿着素色旗袍的老太太，拄着拐杖站在门口，目光落在留声机上，眼眶泛红。

“您是？”李队上前问道。老太太擦了擦眼泪，声音带着哽咽：“我是当年城南戏园的琴师，姓周。听到这唱腔，就想起程老板和沈小姐了。”

周老太走进院子，目光扫过樟木箱和老槐树，叹了口气：“当年程老板唱《锁麟囊》，场场爆满，沈小姐总坐在第三排中间，手里拿着凤仙花。程老板唱到‘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’，总会朝她笑，那眼神，谁看了都知道是真心的。”

她走到留声机旁，手指轻轻拂过喇叭：“后来程老板突然不唱了，说是要去找沈小姐。再后来，戏园毁了，我就再也没听过这唱腔。没想到，几十年后还能再听到。”

林墨突然想起乐谱夹层里的药方，问道：“周老太，您知道沈清瑶当年怀过双胞胎吗？”

周老太愣了一下，随即点头：“知道，她还跟我说过，想给两个孩子取名‘瑶’和‘安’，希望她们平安长大。可惜啊，陈老头不同意，说双生女不吉利，还把沈小姐关了起来。”她顿了顿，像是想起了什么，“对了，沈小姐还托我藏过一样东西，说是等程老板回来交给她，就在戏园后台的暗格里。”

林墨和李队立刻跟着周老太去了城南戏园。后台的断壁间，果然有个隐蔽的暗格，打开后里面放着个锦盒，盒里装着支玉簪，簪头雕着凤仙花，簪尾刻着“亭清”二字——是程云亭和沈清瑶的名字。

“这是程老板送给沈小姐的定情信物。”周老太看着玉簪，眼眶又红了，“沈小姐说，等他们带着孩子离开，就用这支玉簪绾发，再也不回陈家。”

林墨握着玉簪，指尖传来玉的凉意。她突然想起瑶瑶消散时说的“我们要回家了”，或许对沈清瑶和程云亭来说，只要一家人在一起，无论在哪，都是家。

回到警局后，林墨将玉簪、银戒指和信纸一起放进证物袋。李队看着这些物件，叹了口气：“这些东西，也算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了。等整理好，我会找个地方好好存放，让后人知道这段故事。”

林墨点点头，目光落在那台留声机上：“李队，这留声机和唱片，能不能借我用用？我想把这段唱腔录下来，留个念想。”

回去的路上，留声机的唱腔在车里回荡。林墨打开车窗，秋风带着桂花香吹进来，与唱片里的唱腔交织在一起。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，又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银戒指，突然觉得，沈清瑶和程云亭从未离开，他们的爱，藏在乐谱里，在留声机里，在每一朵凤仙花里，陪着她，也陪着这座小城。

几天后，林墨将《锁麟囊》的唱段录成音频，分享给了周老太。周老太回消息说，她正带着戏园的老伙计们，教孩子们唱这段戏，“要让孩子们知道，当年有位程老板和沈小姐，用爱唱完了这首《锁麟囊》”。

林墨看着消息，笑了笑。她翻开乐谱，在最后一页添了行字：“旧谱新声，爱意永存。”窗外的凤仙花依旧鲜红，留声机里的唱腔轻轻流转，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未完的故事，也像是在祝福着，世间所有的爱，都能找到归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