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德里安的话语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在暗红色的月光下漾开沉重的涟漪。他冰蓝色的眼瞳里盛满了未曾有过的脆弱与炽热，那是一个永生者撕开所有冰冷伪装后，袒露出的、最滚烫的真心。

达芬妮的心脏确实被攥紧了，为他话语中的痛苦，为他眼中那份几乎将她灼伤的真挚。

然而，那巨大的、关乎血脉和命运的谜团，那刚刚窥见的、广阔而危险的世界，还有外婆和妈妈沉重的背影……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。

她无法，也不能，在此刻回应这样一份沉重而排他的感情。
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，几乎令人窒息。

忽然，达芬妮轻轻笑了一下。那笑声很轻，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、玩笑般的语调，巧妙地划破了这过分凝重的气氛。

“艾德里安，”她歪了歪头，星空般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，既有歉意，也有不容置疑的疏离，“你说情话的水平……可比你打架的水平差远啦。”

她顿了顿，语气变得更加轻松，仿佛真的只是在评价一个笨拙的追求者：“而且，我们现在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，对吧？比如……怎么从你家的舞会上全身而退？”

艾德里安整个人僵住了。

他眼中那簇炽热的火焰，如同被冰水泼中，瞬间熄灭，只剩下冰冷的、难以置信的灰烬。他苍白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裂痕，那是被拒绝后的错愕和……深入骨髓的刺痛。

他看着她轻松（哪怕是伪装的）的笑脸，仿佛他刚刚掏心掏肺的表白，真的只是一句不合时宜的、拙劣的情话。

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巨大的失落瞬间淹没了他。他猛地后退一步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，仿佛她的笑容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。

“……是吗。”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，声音重新裹上了坚冰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彻骨。他转过身，不再看她，只留下一个紧绷而孤寂的背影，对着阳台外虚假的血月。

就在这时，阳台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。

墨菲探进半个身子，脸上挂着那种洞悉一切、让人牙痒痒的灿烂笑容，紫眸在达芬妮和艾德里安僵硬的背影之间扫了个来回。

“哟？悄悄话说完啦？”他语调轻快得近乎欠揍，“没打扰二位吧？不过凯瑟琳夫人让我来问问，庄园里有的是空房间，既然都是‘客人’了，不如就留下来小住几日？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嘛。”

他的目光特意在艾德里安僵硬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，笑容加深，意有所指地补充道：“而且，我看某位少爷……好像也需要点‘私人空间’冷静一下？”

艾德里安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，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。

达芬妮暗自叹了口气，知道墨菲肯定猜到了七八分。她压下心底那一丝莫名的愧疚，点了点头：“那就……打扰了。”

他们被安置在庄园西翼的一处偏殿。房间奢华却冰冷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界永恒的血色天光，空气里弥漫着陈旧香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
阿丫一进门就开始熟练地检查各个角落，布置一些微小的预警符文和反窥视装置——这是墨菲要求的“住宿费”之一。

墨菲则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客厅里最舒服的一张高背椅，翘着腿，打量着墙壁上一幅描绘着远古血族狩猎场景的壁画，啧啧称奇：“真是……毫无品味的暴力美学。”

达芬妮抱着古册，坐在离壁炉最远的角落里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艾德里安自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最里面的卧室，再也没有出来。

“喂，”墨菲忽然转向达芬妮，紫眸闪烁着狡黠的光，“刚才……把我们那位吸血鬼小少爷惹毛了？”

达芬妮瞥了他一眼，没说话。

墨菲低低地笑了起来，像只偷腥成功的猫：“哎呀呀，真是无情啊，小学徒。人家可是把一颗冰冷的、跳动了几百年的真心掏给你了呢。你就这么……嗯，‘玩笑’着打发了？”

他的语气充满了调侃，却又奇异地没有太多恶意，更像是一种…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趣。

达芬妮叹了口气，神情似乎有些恼怒，与平时的形象看起来很不相符。：“不然呢？墨菲，我们现在有资格谈这个吗？况且，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他！”

“资格？”墨菲挑眉，晃了晃手指，嘴角有一丝戏谑。“谈情说爱什么时候需要资格了？不过嘛……”他话锋一转，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，“你说得对，现在确实有更有趣的事情。”

他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，望向外面死寂的、被暗红月光笼罩的庭院。

“你们不觉得……这庄园安静得有点过分了吗？”他轻声说，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收敛，“一场最高规格的‘血月舞会’，一位亲王直系血脉的回归，还带着你这么一个……‘大灯泡’。”他回头看了达芬妮一眼。

“按理说，暗地里的试探、阴谋、甚至刺杀，早就该来了。但现在……”他放下窗帘，“太安静了。安静得……像是在酝酿着什么。”

阿丫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，琥珀色的眼瞳警惕地扫视四周，点了点头：“嗯。预警符文没反应，但……就是感觉不对劲。像被很多眼睛看着。”

达芬妮抱紧了怀中的古册，那本书在此刻似乎也微微发烫。她想起舞会上那些吸血鬼贵族们看似优雅、实则冰冷的眼神，想起凯瑟琳夫人那完美无瑕却毫无温度的笑容。

“他们在等什么？”达芬妮问。

墨菲转过身，紫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邃莫测。

“也许是在等我们放松警惕。”

“也许是在等某个命令。”

“或者……”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，“是在等某个……‘时机’的成熟。”

他走到达芬妮面前，蹲下身，平视着她的眼睛，之前的调侃彻底消失，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。

“小学徒，你的‘实践课’提前了。从现在开始，睁大你的眼睛，竖起你的耳朵，感受你血脉里的力量……这座华丽棺材里埋藏的阴谋，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。”

“而你我……”他指了指她，又指了指自己，最后目光扫过艾德里安紧闭的房门和阿丫，“……很可能就是这场阴谋最核心的……祭品，或者……变数。”

房间内的空气，瞬间变得沉重而紧绷起来。

华丽的吸血鬼庄园，此刻在他们眼中，仿佛化作了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、缀着天鹅绒和钻石的巨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