悠扬诡异却节奏清晰的华尔兹如同无形的丝线，缠绕着整个宴会厅。水晶灯下，苍白完美的吸血鬼贵族们重新翩跹起舞，但至少有一半的注意力，都暗中投向了舞池中央那两对格格不入的舞伴。

墨菲的舞步出乎意料地精湛。他引领着达芬妮，步伐流畅而从容，仿佛此刻并非身处吸血鬼巢穴，而是在某个阳光下的宫廷舞会。他搭在达芬妮腰侧的手稳定而礼貌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，却又通过细微的力道传递着清晰的引导。

“放松，小学徒。”他微微低头，紫眸中带着惯有的笑意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几乎融入了音乐，“别去看他们。看着我就好，或者……假装看着我也行。”

达芬妮有些僵硬地跟随他的步伐。她从未学过这种古老的交谊舞，全凭本能和墨菲的引导。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，努力忽略周围那些冰冷审视的目光，专注于脚下和墨菲传递来的信号。

“你的雇主……”她尝试着开口，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，“他知道梵卓家会这样‘邀请’我们吗？”

墨菲带着她完成了一个优雅的旋转，裙摆划出小小的弧线。“谁知道呢？”他耸耸肩，动作却丝毫不乱，“那位雇主大人心思深沉得很。不过嘛，既来之，则安之。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——情报，还有……”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她依旧苍白但已镇定不少的脸颊，“……你的实践课。”

他稍微凑近了些，气息拂过她的耳际，带着一丝调侃：“顺便一提，你学得很快。比某个只会摆弄炸药的小丫头强多了。”他朝阿丫的方向努了努嘴。

达芬妮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差点踩错拍子，被墨菲不着痕迹地拉回节奏。

“专心点，小姐。”墨菲轻笑，“第一课，在狼群里跳舞，最重要的是不能露怯。”

达芬妮收回目光，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更适应音乐的节奏和墨菲的引导。渐渐地，她的步伐变得稍微自然了一些。她能感觉到墨菲的手心传来的温热，以及他身上那种混合着铜锈、臭氧和一丝冒险气息的独特味道，奇异地冲淡了周遭的冰冷和恶意。

与另一边的流畅相比，这边简直是灾难现场。

艾德里安的脸冷得能刮下一层霜。他机械地履行着舞伴的职责，一只手僵硬地虚扶着阿丫的背（几乎没碰到），另一只手握着阿丫那只——此刻正死死攥成拳头、仿佛随时要给他下巴来一下的手。

阿丫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，与其说是在跳舞，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高度戒备的押送。她根本跟不上华尔兹的节奏，全程几乎是被艾德里安用蛮力拖着移动，脚上的破旧短靴好几次狠狠踩在艾德里安锃亮的皮鞋上。

“喂！你能不能看着点路！”阿丫咬牙切齿地低声抱怨，试图挣脱他的钳制，“还有，手放松点！你想把我胳膊捏断吗？”

艾德里安的下颚线绷得更紧，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：“不想被扔出去喂下面的水怪，就闭嘴，跟着动。”

“动什么动！这什么破曲子！扭来扭去的烦死了！”阿丫几乎要暴走，琥珀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周围那些掩嘴轻笑的吸血鬼女士，“再看！信不信我把弩箭塞你们嘴里！”

“你敢动一下试试。”艾德里安冰冷地警告，强行拖着她完成了一个生硬无比的旋转，阿丫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，全靠艾德里安蛮横的力道才没摔出去。

他们的“舞姿”引来了更多隐晦的注视和讥讽的目光。凯瑟琳夫人端着酒杯，远远看着，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。

一曲终了。

音乐停止的瞬间，阿丫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艾德里安的手，跳到一边，大口喘气，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酷刑。艾德里安则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，仿佛刚才握的是什么脏东西。

另一边，墨菲优雅地松开达芬妮，行了一个完美的谢礼，引来附近几位吸血鬼女士赞赏的低语。达芬妮微微屈膝回礼，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，但心中却莫名松快了些。

就在这时，艾德里安大步穿过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，径直走到达芬妮面前，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墨菲。

他冰蓝色的眼瞳深深地看着她，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，之前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些许，被一种更深沉的、压抑的急切所取代。

“达芬妮，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，“跟我来一下。单独。”

这话是对达芬妮说的，但他的目光却锐利地扫向一旁的墨菲，带着清晰的、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。

墨菲眉梢微挑，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玩味，但他只是摊摊手，做了一个“请便”的手势，嘴角勾着那抹惯有的、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。

达芬妮看了看艾德里安紧绷的脸色，又看了一眼似乎并不在意的墨菲，犹豫了一下，点了点头。

艾德里安不再多言，握住她的手腕（动作比之前对待阿丫时轻柔了无数倍，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），带着她穿过人群，走向宴会厅侧面那扇通往露天阳台的雕花玻璃门。

墨菲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，摩挲着下巴，低声轻笑：“哎呀呀，年轻的吸血鬼……真是沉不住气啊。”他转身，走向正对着墙壁生闷气的阿丫，“走了，小炸药桶，带你去尝尝吸血鬼的‘特调饮料’，保证比你偷喝过的那些工业酒精带劲。”

阳台冰冷的大理石栏杆缠绕着枯死的黑玫瑰藤蔓。外面没有真正的月亮，只有这个位面特有的、一轮巨大而朦胧的、散发着暗红色光辉的“血月”，将一切都蒙上一层诡异而暧昧的暗红纱幔。

远离了舞厅的喧嚣和无数目光，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虚无的风声。

艾德里安松开了手，背对着她，望着远处那些哥特式的尖顶，沉默了片刻。他的侧脸在血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英俊，却也更加脆弱。

“这里……并不安全。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，“即使是在庄园里。每一双眼睛背后都可能藏着算计，每一句问候都可能浸透毒液。”

达芬妮安静地站在他身后，没有说话。她能感觉到他此刻情绪的剧烈波动。

艾德里安转过身，冰蓝色的眼瞳在暗红月光下仿佛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，直直地看向她。

“我不知道那个紫眼睛的骗子跟你说了什么，许诺了什么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焦躁和……痛苦，“他的世界比我的更黑暗，更复杂！他接近你，只是为了你的血，为了你身上的秘密！你不明白吗？”

达芬妮迎着他的目光，星空般的眼睛里一片平静：“我知道风险，艾德里安。但我需要知道真相。我不能永远活在你们的保护和对未知的恐惧里。”

“我可以保护你！”艾德里安猛地踏前一步，声音提高了一些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，“我会变得更强！强到足以对抗所有……”

“然后呢？”达芬妮轻声打断他，目光没有躲闪，“把我永远藏在一个金色的笼子里吗？像一件珍贵的易碎品？艾德里安，我是阿尔泰亚，不是你需要小心翼翼守护的……猎物。”

最后两个字，她说得很轻，却像一把刀子，精准地刺中了艾德里安一直试图掩盖的东西。

他浑身一震，眼中的火焰仿佛被浇灭了一瞬，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……一丝慌乱。

“不……我不是……”他试图否认，声音却干涩无比。

他看着她站在血月下，金色的发丝仿佛在发光，眼神坚定而清澈，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日夜守护在窗外的脆弱人类女孩。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，走向一个他可能无法完全掌控、甚至无法理解的未来。

一种巨大的、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感攫住了他。

他再次上前，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。他冰凉的指尖颤抖着，似乎想触碰她的脸，却又不敢落下。

“达芬妮……”他低下头，冰蓝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挣扎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，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，

“我承认……最初，我只是渴望你的血……那香气让我疯狂……”

“但后来……一切都变了。”

“看到你害怕，我会愤怒。看到你受伤，我会……痛苦。看到他对你笑，我……”他哽住了，无法继续说下去，只是死死地看着她，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。

血月的光芒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，让他看起来既脆弱又危险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说出了那句盘旋在他心底已久、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话：

“你不是猎物，达芬妮……”

“你是……让我这具冰冷死寂的躯体，唯一能感受到……‘活着’是什么意义的人。”

话音落下，阳台上一片死寂。

只有远处虚无的风，吹动着枯死的藤蔓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
艾德里安的表白，笨拙，痛苦，却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、令人心悸的真诚。

达芬妮怔怔地看着他，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痛楚和渴望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温柔的手紧紧攥住。

血月，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