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。

比最深沉的墓穴更死寂。雨停了，风也停了，连远处惯有的城市低鸣都消失了。世界像被抽干了所有声音，只剩下我和达芬妮剧烈的心跳——她的慌乱急促，我的缓慢却沉重如擂鼓——以及血液滴落在地板上的细微声响。

那个强大的上位血族逃了。像是被更恐怖的东西惊走。

什么东西能吓退那样的存在？

我抱着冰冷的金属盒子，感官以前所未有的幅度疯狂延展，刺探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什么都没有。没有能量波动，没有气息，没有声音。只有一片虚无的、令人头皮炸裂的真空般的宁静。

但这宁静本身，就是最不详的预兆。它是暴风雨眼的中心，是巨兽屏息前的刹那。

达芬妮蜷缩在墙角，瑟瑟发抖，眼睛瞪得极大，无声地望着我，里面盛满了纯粹的、动物般的恐惧。

不能留在这里。

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穿我的脑海。小屋不再是庇护所，它是醒目的靶心，是摆满诱饵的陷阱。信标在她血液里持续广播，盒子在我手里散发着同源的不祥。我们两个在一起，就是黑暗中最耀眼的烽火。

必须离开。立刻。

我挣扎着想站起来，每一次肌肉收缩都带来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和银毒侵蚀的灼热。新生的力量微弱得可怜。我闷哼一声，又单膝跪倒下去，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额发。

“艾德里安！”达芬妮惊呼，下意识想过来。

“别动！”我厉声喝止，声音因痛苦而扭曲。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。

我咬紧牙关，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死死夹在臂弯和身体之间，另一只手撑住翻倒的沙发靠背，再次发力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但我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，视野阵阵发黑。

我看向达芬妮，她的恐惧之下，还有一种依赖和茫然。她无处可去。

而我，能带她去哪里？梵卓古堡？不，绝不可能。那等于将最大的秘密和灾难直接呈于亲王眼前。其他任何血族据点？同样危险。在弄清楚盒子和她血液的真相前，所有同类都不可信。

只有一个地方。

那地方令我作呕，是我漫长生命里极力避开的污秽角落，但此刻，它是唯一的选择——足够混乱，足够隐蔽，能隔绝大部分窥探，也……足够肮脏，能掩盖我们留下的任何气息。

“起来。”我声音嘶哑，朝她伸出手。手掌依旧苍白冰冷，沾满血污。

她看着我，犹豫只有一瞬，然后颤抖着将她的手放入我的掌心。冰冷与温热再次相触。她借力站起来，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，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我身上。

这细微的重量几乎将我压垮。我踉跄一步，死死抿住唇，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。

不能倒下。

我揽住她的腰，将她半扶半抱，一步步挪向门口。每一步都踩在玻璃碎屑和干涸的血渍上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，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
推开破损的房门，外面是更浓重的黑暗和潮湿冰冷的空气。没有月光，没有星光，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小小一圈，之外便是无尽的、吞噬一切的墨色。

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袭来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隐晦，更庞大，仿佛整个黑夜本身就是一个活物，正冷漠地注视着我们这两只挣扎的蝼蚁。

我不敢停留，拖着她，拐入屋后更狭窄阴暗的小巷，朝着城市最肮脏的血管——下水道系统的某个特定入口走去。

那里的气味足以让任何追踪者却步，那里的混乱是最好的护身符。

达芬妮紧紧靠着我，身体不住地颤抖，呼吸急促。她没有问要去哪里，只是信任地（或者说绝望地）跟着我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污水和垃圾之间。

下水道入口的铁栅栏被轻易破坏。更加浓烈百倍的恶臭扑面而来，混合着铁锈、腐烂和某种未知化学品的刺鼻气味。

达芬妮干呕了一声，脸色惨白。

我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，揽着她，纵身跃入那一片漆黑的、深不见底的污秽深渊。

坠落。

然后重重落在湿滑黏腻的地面上。污水没过了脚踝。

黑暗中，只有水滴从高处落下的空洞回响，还有某种窸窸窣窣的、令人不安的细微动静在远处蠕动。

我靠在一面湿冷的、布满粘液的墙壁上，剧烈地喘息着，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和后背的伤。怀里的盒子冰冷依旧，硌着我的肋骨。

达芬妮在我身边瑟瑟发抖，紧紧抓着我的衣角，像是怕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恶臭吞噬。

暂时……安全了？

不。

我抬起头，冰蓝色的眼瞳在绝对的黑暗中视物，望向我们来时的方向，望向那井口大小的、透着一丝微弱惨白夜光的入口。

那令人窒息的、庞大的死寂，似乎并未远离。

它只是暂时被更浓重的污秽和黑暗阻挡在外。

等待着。

我缓缓收紧了手臂，将那冰冷的金属盒子更紧地箍在怀里。

而我们，被困在这地底深处，与污秽同流，与黑暗为伴。

等待未知的黎明，或是……更深的黑夜降临。

逃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