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,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沥青中挣扎。
沈清秋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,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。顾聿深那句如同最终判决的话语,在她脑中反复回荡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刺,将她的灵魂撕扯得支离破碎。
生孩子。
一个流着他和她血液的、永恒的枷锁。
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和恶心,远远超过了之前所有的禁锢和威胁。那不仅仅是身体的屈辱,更是对灵魂最深处的玷污和毁灭。
她几乎能想象到,一个有着顾聿深轮廓的孩子,日日夜夜提醒着她这段不堪的过去,将她永远绑在这个恶魔身边,永世不得超生。
而父亲……用她和一个无辜生命永恒的悲剧,去换父亲渺茫的生机?
值得吗?
她不知道。
她只知道,当顾聿深说出那个条件时,她连死亡的权力都被剥夺了。她若死了,父亲必定会立刻随之而去。她甚至连绝望的资格都没有。
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,淹没了所有的愤怒、恐惧和挣扎。最终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、死寂的荒芜。
不知又过了多久,窗外透入的光线似乎黯淡了一些,预示着黄昏的降临。
卧室的门锁,再次传来轻微的响动。
沈清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,却没有抬头。她知道是谁来了。
顾聿深走了进来,他已经换下了西装,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,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,却多了几分居家的、更令人窒息的掌控感。他手里端着一杯水,和一个小小的药片盒。
他走到床边,将水和药盒放在床头柜上,目光落在依旧维持原状、仿佛失去生息的沈清秋身上。
“考虑得如何?”他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,仿佛只是询问今天的天气。
沈清秋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
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空洞得像两口干涸的枯井,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。长时间的沉默和极致的情绪消耗,抽干了她最后一丝鲜活气。
她看着顾聿深,看着这个将她人生彻底摧毁、如今又要将她最后一点价值都榨取干净的男人。
嘴唇翕动了几下,干裂的唇瓣摩擦出细微的声响,一个破碎嘶哑的声音,终于从她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:
“……好。”
只有一个字。
轻飘飘的,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。
顾聿深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,眼底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波澜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等待着她后续的条件。他知道,她不会就这么轻易地完全屈服。
沈清秋深吸了一口气,那气息带着胸腔里冰冷的刺痛感。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、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,用尽最后残存的理智和勇气,一字一句地,提出了她的条件:
“我答应你……但你必须先做到三件事。”
顾聿深挑眉,示意她说下去。
“第一,”沈清秋的声音依旧嘶哑,却带上了一种诡异的平静,“立刻安排全球最顶尖的脑科专家联合会诊,制定出最高成功率的治疗方案,并确保我父亲得到最好的、不间断的治疗。我要看到详细的方案、专家资质证明和所有的治疗记录。如果……如果他最终……”她顿了一下,心脏像是被狠狠拧紧,声音变得更加干涩,“……如果最终还是不行,那也必须是因为医学的极限,而不是因为任何……人为的拖延或资源不足。”
这是她的底线,也是她妥协的唯一理由。
“第二,”她继续道,目光死死锁住顾聿深,“在我……在我确认怀孕之前,你不能……不能再碰我。”说出这句话时,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,但还是强行压了下去,“我需要时间……调养身体。”这个理由,冠冕堂皇,是她能为自已争取的最后一点可怜的缓冲和尊严。
“第三,”她的声音微微颤抖,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,“如果……如果我做到了,成功孕育了这个孩子,无论最终结果如何,你要给我一个明确的期限,一个……真正放我走的期限。并且,永远不能再以任何形式、用我父亲来威胁我。”
说完这三个条件,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微微喘息着,等待着对方的反应。这是她能在绝望深渊中,为自己和父亲争取到的、最后也是唯一的保障。尽管这些保障在顾聿深绝对的权力面前,可能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顾聿深安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。
房间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许久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听不出喜怒:“说完了?”
“……说完了。”
顾聿深的目光在她苍白而倔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,那眼神深邃难辨,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最终的价值和妥协的底线。
忽然,他极轻地笑了一下,那笑声低沉,带着一丝玩味和冰冷的嘲讽。
“可以。”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,甚至没有讨价还价,“你的条件,我接受。”
他的爽快,反而让沈清秋感到更加不安和冰冷。
“我会立刻让助理安排专家团队,三天内给你详细的方案和证明。”顾聿深语气平淡,仿佛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“至于第二点……可以。李维明会负责你的身体调理,在你达到最佳状态前,我不会碰你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:“我也希望,我的继承人能在一个健康完美的环境中孕育。”
“至于第三点……”他顿了顿,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加深了些许,“等你真的怀上了,再来跟我谈‘期限’的问题。现在,你没有资格。”
他的话像冰水,浇灭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。他答应了,却又没完全答应,始终将最终的掌控权牢牢抓在手里。
但……这已经是她能争取到的,最好的结果了。
至少,父亲短期内是安全的。
至少,她还有一点喘息的时间。
沈清秋闭上了眼睛,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,最终归于死寂般的平静。
她不再说话,像是默认了这场不平等到了极致的交易。
顾聿深看着她这副彻底认命、如同献祭羔羊般的姿态,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,快得如同错觉。
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和那片白色的药片——似乎是某种维生素或舒缓神经的药物。
“吃了它。”他将水和药递到她面前,语气不容置疑,“李维明吩咐的,从今天开始,你需要全面调理。”
沈清秋睁开眼,看着那片白色的药片,就像看着一颗毒药。
但她没有任何犹豫,伸出手,颤抖着接过药片和水杯,仰头,和水吞了下去。
冰凉的液体混合着药片的苦涩,滑过喉咙,一路冷到胃里。
如同她此刻的心情。
顾聿深看着她乖乖吃完药,似乎满意了。
他不再多言,转身离开。
走到门口时,他脚步未停,只是淡淡地扔下一句话:
“记住你的选择,沈清秋。”
“别再挑战我的耐心。”
房门合上。
落锁声依旧清晰。
沈清秋瘫软在床上,望着天花板上华丽却冰冷的水晶灯,眼神空洞。
一场以身体和未来为筹码的、绝望的交易,就此达成。
她出卖了自己,换取了父亲渺茫的生机和短暂的喘息。
未来的路,仿佛被更浓重的黑暗所笼罩,看不到一丝光亮。
只有那个尚未存在的、作为枷锁的孩子,像一道永恒的阴影,悬在她未来的命运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