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到底是想试探什么？”
顾聿深的声音不高，却像重锤般敲在沈清秋的心上，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穿透力，将她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击碎。
他知道了。
他什么都知道。
他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般，自以为是地演着拙劣的戏码，然后精准地掐住了她的七寸。
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，让她浑身冰凉，指尖都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。她死死地低着头，不敢看他的眼睛，仿佛那样就能躲避那洞悉一切的目光。
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，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。夕阳的光线在地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，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。
等待审判的每一秒，都漫长得如同酷刑。
就在沈清秋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，顾聿深却并没有立刻发作。
他身体向后，重新靠回沙发背，姿态甚至显得有几分慵懒，只是那双眼睛，依旧锐利如鹰隼，牢牢锁定着她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他命令道，声音里听不出喜怒。
沈清秋僵硬地、缓慢地抬起头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嘴唇微微颤抖，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惶。
顾聿深审视着她这副恐惧至极的模样，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、近乎残酷的弧度。
“让我猜猜。”他慢条斯理地开口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光滑的皮质扶手，“关得久了，闷了？想用这种方式，引起一点注意，换取一点微不足道的‘自由’？”
他的猜测，精准地戳中了她部分的心思。沈清秋的心脏缩得更紧。
“还是说……”他话锋一转，眼神陡然变得更加锐利，“听到了什么风声，或者……收到了什么不该收到的‘提示’，开始疑神疑鬼，用这种方式来验证……某些可笑的猜想？”
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，仿佛能看穿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、关于父亲病倒的疑虑和那张烫金的名片。
沈清秋的呼吸猛地一窒！他连这个都猜到了？！还是……他其实什么都知道，包括程默传递名片的事？这次叫医生来，根本不是因为相信她不适，而是一次彻头彻尾的、针对她所有小心思的警告和敲打？！
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窜起，让她如坠冰窟。
看着她骤然变化的脸色，顾聿深眼底的冷意更甚。他知道，自己猜对了八九分。
这个女人，从来就没真正安分过。
他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。猫捉老鼠的游戏固然有趣，但若老鼠总是试图用一些一眼就能看穿的低劣伎俩来反抗，久而久之，也难免乏味。
“沈清秋，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，“我的耐心是有限的。这是最后一次。”
他站起身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目光如同看着一件即将失去兴趣的玩具。
“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。你的价值，仅仅在于安分守己，扮演好你的角色。一旦连这点价值都失去……”
他没有说完，但那双冰冷眼眸里传递出的信息，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恐惧。
沈清秋看着他转身，似乎准备离开，一种巨大的、濒临彻底失去什么的恐慌，猛地攫住了她！
不能就这样结束！
如果就这样让他离开，她可能就真的永远失去任何机会了！她会彻底沦为一件被遗忘在角落、直至腐朽的玩物！
父亲倒下的真相，母亲安危的威胁，苏家冤屈的昭雪……所有的一切，都将永沉海底！
不行！
几乎是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，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。
“顾先生！”
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，因为动作太急，眼前甚至黑了一下，身体微微晃了晃。声音因为极度紧张和激动而嘶哑破裂。
顾聿深的脚步顿住，没有回头，只是微微侧身，余光冷淡地扫向她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。
沈清秋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，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，带来一阵冷热交加的眩晕。她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无比疯狂、可能万劫不复的事情。
但她没有退路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用力掐紧自己的掌心，用疼痛逼迫自己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和勇气。她抬起头，强迫自己迎上他那道冰冷而不耐的视线。
她的脸色依旧苍白，但那双总是盛满惊惶和哀愁的眼眸里，此刻却燃起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、微弱却执拗的光亮。
“顾先生，”她再次开口，声音依旧发颤，却多了一丝异样的坚定，“您说得对……我是在试探。”
她竟然……承认了！
顾聿深原本准备离开的身形彻底停住。他缓缓转过身，正面对着她，脸上那丝不耐烦渐渐被一种深沉的、带着审视和一丝极淡兴味的神情所取代。
他似乎没想到，这只受惊的兔子，居然还有勇气主动承认，甚至……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？
有趣。
他倒想看看，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。
“哦？”他挑眉，示意她继续。态度依旧是居高临下的俯视，却多了几分听下去的耐心。
沈清秋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，她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。她努力组织着语言，试图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像孤注一掷的疯子。
“我……我很感激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……给了我一条生路。”她艰难地开口，选择了一个最安全、也最符合她“身份”的开场，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练习过的、卑微的感激，“让我和我的家人，能暂时活下去。”
顾聿深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，眼神莫测。
“我知道我的本分……是安分守己，取悦您，不给您添麻烦。”她继续说道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自责，“我承认……我被关得太久，害怕了……也……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我家过去的流言蜚语，心神不宁……所以才……才愚蠢地想用那种方式，引起您的注意……哪怕只是一点点……”
她半真半假地诉说着，将真实的目的隐藏在看似合理的“害怕”和“流言”之下，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惶恐不安、试图抓住救命稻草的弱者位置上。
“我错了。”她低下头，姿态放得极低，“我不该试探您，更不该浪费您的时间。”
先认错，降低他的戒心和怒火。
然后，她再次抬起头，目光勇敢地迎上他的审视，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、孤注一掷的恳求：
“但是顾先生……我恳求您……能不能……再给我一次机会？”
“我不是想索取不该有的自由……我只是……我只是想能有一点点……哪怕只是一点点能够‘用处’……”
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，避免触怒他，同时试图唤起他作为“所有者”对她“价值”的重新评估。
“我学过很多东西……礼仪、鉴赏、经济……我还可以学更多！我可以努力变得更有用，不仅仅是……不仅仅是一个只能待在笼子里的摆设！”
她的语气急切起来，带着一种绝望的渴望：“我可以帮您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件？或者……在您需要的时候，扮演更得体的女伴，为您获取一些信息？任何事都可以！只要您吩咐！”
她几乎是在恳求一份“工作”，一份能让她接触到外界信息、甚至可能窥探到真相的“机会”。哪怕这个机会渺茫得可怜，甚至可能引火烧身。
顾聿深静静地听着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，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，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光。
害怕？流言？想变得更有用？
真是……蹩脚又有趣的借口。
他一眼就能看穿她话语底下隐藏的真实目的——她不甘心，她想调查，她想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。
这份不甘和挣扎，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烈。
他原本应该感到被冒犯，应该立刻掐灭这点不安分的火苗。
但是……
看着她那双强装镇定却难掩惊惶、带着绝望的希冀和一种奇特生命力的眼睛，他心底某个角落，似乎被极其细微地触动了一下。
这只金丝雀，似乎比他想象的要……坚韧得多。
也更有趣。
摧毁一件完全认命的玩物，固然容易，但似乎少了许多乐趣。
或许……给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，看着她在这根细线上艰难起舞，挣扎求存，最终却发现一切仍在掌控……会是一场更有意思的游戏？
而且，他确实有点好奇，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。她听到的“流言”，又具体是什么？是否……和他正在调查的某些事情，有所关联？
一个念头，在他心中慢慢成形。
他沉默了许久久，久到沈清秋几乎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冷笑出声，然后彻底宣判她的死刑。
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，他终于开口了。
声音依旧冰冷，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。
“说得倒是好听。”他嗤笑一声，目光扫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，“你想变得‘有用’？”
沈清秋屏住呼吸，用力点头。
“可以。”
简单的两个字，让沈清秋的心脏几乎停跳！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。
他……答应了？
“明天开始，恢复你的课程。”顾聿深淡淡道，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一件小事，“另外，书房里有一些过期的不重要的财经杂志和项目简报，你可以拿去‘学习’。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学习”两个字，带着明显的嘲讽。
“但是，”他话锋一转，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，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。安分守己，认清自己的位置。”
“这是你最后的机会。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分，或者试图接触任何不该接触的人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，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沈清秋瞬间从狂喜跌回现实，一股寒意再次蔓延开来。他给的所谓“机会”，依旧是在一个更大、更精致的牢笼里。那些“过期”的杂志和简报，能有多少价值？这更像是一种施舍和更高级的驯化。
但……这终究是一个开始！
她终于，撬开了一丝缝隙！
“是！谢谢顾先生！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！”她连忙低下头，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，声音带着感激和顺从。
顾聿深最后看了她一眼，那目光深沉难辨，似乎想从她低垂的眉眼间看出些什么。
最终，他什么也没说，转身，真正地离开了公寓。
直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传来，沈清秋才彻底松懈下来，双腿一软，跌坐回沙发上，浑身都被冷汗湿透，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。
她成功了……
虽然过程惊心动魄，虽然代价未知，虽然得到的只是一个极其有限且充满危险的“机会”……
但她终于，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了！
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，捂住了脸，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。
而就在此时，在她刚才紧张站立的地毯上，一枚极其微小的、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颗粒，正静静地躺在羊毛纤维之间。
那是从顾聿深西装裤袋里，不经意间滑落出来的……
一枚微型窃听器。
11章-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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