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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世(四)

墨颜99

孤寂。

无边孤寂。

这两个字在她空荡荡的胸腔里疯狂回荡、碰撞,发出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轰鸣!盖过了寒风的呜咽,盖过了远处依稀传来的、象征她胜利的欢呼,盖过了世间一切声响!

她猩红的眼瞳死死盯着那张近在咫尺、却再也无法睁开的俊美脸庞。他唇边那抹凝固的微笑,此刻在她眼中,成了世间最恶毒、最刺眼的嘲讽!

不!不是这样的!她不要孤寂!她要的是权柄!是掌控!是睥睨天下!她牺牲了他,是为了得到更多!是为了…为了…

一股汹涌的、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!

“噗——!”

颜酒身体剧烈地一晃,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溅而出!猩红的血点如同凄艳的梅花,星星点点,洒落在墨北苍白冰冷的脸颊上,洒落在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襟上,也洒落在她玄色蟒袍的前襟,迅速洇开一片更深的、粘稠的暗色。

“陛下!” “御医!快!”

周围瞬间乱作一团!惊呼声,脚步声,慌乱的人影在她模糊的视线中晃动。

颜酒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,什么也看不见了。她眼前只有墨北脸上那刺目的鲜红——那是她的血,混着他的血。她颤抖着伸出手,不是去擦拭自己嘴角的血迹,而是用此刻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指,颤抖着、极其轻柔地,想要拂去溅在他脸颊上的血点。

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,那冰冷僵硬的触感,如同最锋利的冰锥,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!

痛!

前所未有的剧痛,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!那不是伤口撕裂的痛,而是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、血肉模糊的钝痛!痛得她浑身痉挛,痛得她无法呼吸!

为什么?为什么会这么痛?

她不是早就决定了要牺牲他吗?她不是一直只把他当作一柄最好用的刀吗?为什么此刻,这柄刀折断了,留下的伤口却在她自己心上,血流不止?

“啊——!!!”

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悲鸣,终于冲破了颜酒死死咬住的牙关,撕裂了寒鸦台死寂的空气!那不是帝王的怒吼,而是一个女人痛失所爱的、绝望到极致的哀嚎!

她猛地扑倒在墨北冰冷僵硬的躯体上,双手死死抓住他染血的衣襟,如同抓住溺水时最后一根浮木。滚烫的泪水,混杂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,汹涌而出,砸落在他冰冷的衣襟上,砸落在那片沉重的暗红之上。

“不…不是的…夜昙…墨北…你听我说…” 她语无伦次地哽咽着,声音破碎嘶哑,带着浓重的血腥气,“我…我…”

她想说什么?说她后悔了?说她其实不想他死?说那冰冷的龙椅远不及他一个眼神带来的安心?说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,他早已不是一枚棋子?

可一切,都太迟了。

他听不见了。

他带着那句冰冷的诅咒,带着那抹洞悉一切的悲悯微笑,永远地沉入了黑暗。

怀中冰冷的躯体,脸上刺目的血污,唇边凝固的微笑,还有那句如同跗骨之蛆般在脑海中回荡的诅咒……这一切,都成了颜酒登基之初,最盛大也最惨烈的祭礼。

寒风呜咽,卷起地上的雪沫,覆盖着寒鸦台的血污,也试图掩埋这帝王泣血的悲鸣。

新帝登基,改元“承平”。

紫宸殿的血迹早已被洗刷干净,破碎的宫灯换上了新的,盘龙金柱在无数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。朝堂之上,山呼万岁之声整齐洪亮。颜酒端坐于龙椅之上,玄底金绣的衮服沉重而威严,十二旒白玉珠冕垂在眼前,微微晃动,遮挡了她猩红的眼瞳,也隔绝了她与下方臣子的视线。

她已是这万里江山、兆亿生民的主宰。一言可定生死,一语可决兴衰。曾经需要藏拙隐忍的七殿下,如今是执掌乾坤的女帝。

后宫,凤藻宫。

这里的奢华与精致,远胜于昔日的七王府。殿内温暖如春,南海明珠镶嵌的灯树散发出柔和的光芒,上等的沉水香在巨大的鎏金兽炉中静静燃烧,氤氲出清雅馥郁的气息。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,赤足踩上去,柔软无声。

颜酒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,姿态慵懒。她已换下沉重的朝服,只着一件宽大的、绣着金凤衔珠的明黄色丝质寝袍,雪白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。手中把玩着一个通体温润的白玉酒杯,里面是西域进贡的、如同血液般浓稠的葡萄酒。

她的目光,却并未落在杯中摇曳的酒液上,而是穿过殿内氤氲的暖香,有些空茫地落在前方。

殿内并非只有她一人。

不远处的波斯绒毯上,或坐或立着几个少年郎。

他们都很年轻,最大的不过十八九岁,最小的可能只有十三四。个个容貌清秀干净,气质沉静内敛。有的穿着素雅的深青色或藏蓝色长衫,正在专注地焚香,动作一丝不苟,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;有的安静地坐在琴案后,指尖偶尔拨动琴弦,流淌出几个清泠舒缓的音符;有的则捧着一卷书,垂眸细读,侧影专注,透着浓浓的书卷气。

他们的发色各异,有鸦青,有墨黑,也有深栗,皆是自然。眼眸也是寻常的黑色或深棕,并无刻意修饰的红光。然而,他们身上都刻意营造着一种氛围——一种沉静、内敛、仿佛世事洞明、带着淡淡疏离感的氛围。他们努力收敛着少年人的跳脱,模仿着记忆中那位黑衣谋士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沉稳与智慧。

殿内温暖,香气宜人,琴音断续,少年如玉。

这一切,本该是极致的享受,是帝王尊荣的象征。

然而,颜酒看着他们,猩红的眼瞳深处,却是一片冰冷的、化不开的荒芜。她看着他们模仿的姿态,看着他们刻意放慢的举止,看着他们努力维持的“沉稳”表情……

像。

在气质上,真像。

尤其是那个焚香的少年,微微凝神时低垂的眼睫;那个看书的少年,指节分明的手指划过书页的弧度;还有那个抚琴的少年,指尖悬停于琴弦之上、仿佛在沉思的片刻……

像得让她心口一阵阵地发紧,像得让她指尖的酒杯几乎要握不住。

可也仅仅是像。

当她开口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,问那个看书的少年:“方才读的《盐铁论》,桑弘羊之策,你以为如何?”

少年抬起头,那是一双清澈的黑色眼眸,努力模仿着某种深邃,带着恭谨的笑意,声音平稳地回答:“回陛下,桑大夫为国聚财,其法虽严苛,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,亦有其不得已之处。陛下英明,自有圣裁。”

回答得四平八稳,挑不出错,笑容也恰到好处,带着对“沉稳”的刻意维持。

颜酒却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烦躁瞬间攫住了她!她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!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,却驱不散心头那股莫名的、巨大的空洞和……失望。

不对!

不是这样的!

他绝不会这样回答!他会一针见血地指出桑弘羊政策的核心矛盾,剖析其利弊对帝国根基的长远影响,甚至可能引经据典,用一句更犀利的言辞,点破这“不得已”背后的隐患与帝王心术!他的眼神,应该是沉静的,锐利的,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敢于直言的锋芒,而不是这样温顺的、努力维持“沉稳”表象的、如同被设定好的木偶!

“出去。”颜酒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,瞬间冻结了殿内所有的琴音、书卷气和焚香的青烟。

少年们脸上的“沉稳”表情僵住了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,随即迅速低头,动作整齐划一地、悄无声息地行礼,然后如同被惊扰的水面涟漪般,迅速而安静地退出了温暖如春的凤藻宫。

殿门轻轻合上,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雪。

偌大的宫殿,瞬间只剩下她一人。方才刻意营造的“沉稳”氛围如同潮水般退去,留下的只有更深的死寂和一种令人窒息的虚假感。沉水香的气息依旧弥漫,却显得格外粘稠沉重。

颜酒维持着斜倚的姿势,许久未动。手中的白玉酒杯空了,被她无意识地攥紧。猩红的眼瞳望着殿顶繁复华丽的藻井,目光却没有焦点。

她成了他所“诅咒”的帝王。

坐拥万里江山,后宫佳郎如云,每一个都在气质上努力模仿着他那份沉稳与疏离。他们安静,整洁,带着书卷气,如同精心挑选的瓷器,摆放在合适的位置。他们能营造片刻的宁静假象,却独独无法复刻他灵魂深处那份洞察世事的锐利、那份在生死关头为她挡箭的决绝、那份看透她所有伪装后依旧选择留下的……复杂羁绊。

她开始理解他那句诅咒的真正含义。

不是没有爱她的人,也不是她无法爱人。而是当她终于站在这权力之巅,环顾四周,却发现那些所谓的情意或陪伴,都带着敬畏,带着目的,带着小心翼翼的模仿。而她自己的心,在踏着无数尸骨、特别是踏着他的尸骨登上皇位的那一刻,也早已被冰封、被淬炼得坚硬如铁,再也无法为任何人、任何事,真正地、毫无保留地跳动,再也无法找到一个能让她放下所有伪装、平等对话的灵魂。

她得到了天下,却永远失去了那个能一眼看穿她所有伪装、能让她在暴怒中找回理智、能让她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、能用他独有的沉稳与智慧与她并肩而立的谋士。

永享无边孤寂。

这诅咒,正在她身上,一字一句,成为现实。这孤寂,源于失去了那个独一无二、气质如墨般沉静、智慧如北星般指引的灵魂。

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,呜咽着穿过宫阙的飞檐。殿内烛火摇曳,将女帝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,投射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无法挣脱的囚笼。

颜酒缓缓闭上眼,一滴冰冷的液体,无声地滑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,砸落在明黄色的丝质寝袍上,洇开一个深色的、微小的圆点。

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。

也永远失去了她未曾察觉、却早已不可或缺的……唯一。那个雪夜里的,如墨如夜的,名唤北昙的谋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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