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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第九章 暗潮汹涌
越接近江南核心,气氛越发凝重。
沿途所见,并非奏报中所言的“灾情已缓,民生渐复”。田地荒芜,流民增多,市集萧条,甚至可见小股官兵驱赶乞讨者的场景。而一些深宅大院,却依旧夜夜笙歌,朱门酒肉臭。
两位钦差的面色都日益阴沉。
抵达江南重镇——江宁府当日,迎接的场面极其隆重。以江南总督为首的文武官员早已候在城外,旌旗招展,鼓乐喧天,摆足了排场。
江南总督李敬尧,是个笑面虎般的人物,圆滑世故,言辞恳切,将两位钦差迎入早已备好的奢华行辕(原燕王的一处别院),接风宴更是极尽奢靡。
宴席上,李总督带着属下官员轮番敬酒,歌功颂德,绝口不提漕运亏空和民间疾苦,只反复强调去岁水患如何凶猛,救灾如何艰难,官府如何竭尽全力,如今正在恢复云云。
墨北面沉如水,滴酒不沾,对敬酒只是冷冷回绝,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在场每一个官员,强大的压迫感让那些心怀鬼胎者如坐针毡。
颜酒则表现得“随和”许多。她浅酌几杯,与官员们谈笑风生,甚至对席间的歌舞表现出些许兴趣,偶尔还会与身边的“兰姨娘”低语几句,看似沉醉于声色,实则暗中将每个人的神态、言语间的漏洞,一一记下。她那头白发和红瞳在觥筹交错间格外显眼,带着一种妖异的美感,让人既好奇又畏惧。
宴席散后,回到行辕。
墨北立刻召集麾下将领和带来的刑部干员,连夜部署调查任务,重点是核查军械库、巡查港口、监控与燕王府往来密切的官员。
颜酒则回到自己的院落。门一关,她脸上那抹慵懒的笑意瞬间消失,红瞳恢复锐利。“念儿,立刻让毒蝶堂行动。重点查三件事:一,江宁府及周边粮仓的真实库存;二,李敬尧及其心腹官员的家产、与外界的资金往来;三,燕王封地内所有矿产开采、工坊设置的记录,尤其是官方记录之外的。”
“是。”刘念领命,悄无声息地退下。
接下来的日子,表面风平浪静,暗地里的较量已然展开。
墨北那边雷厉风行。他亲自带兵突袭了几处疑似走私的码头仓库,虽然对方似乎早已收到风声,重要物资转移一空,但还是抓住了一些小喽啰,查获了些许走私盐铁的物证。同时,他对江南驻军进行了突然的操演点验,发现兵员名额与实际人数严重不符,吃空饷现象触目惊心。阻力巨大,地方官员阳奉阴违,处处设卡。
颜酒这边则更侧重于“文斗”。她召集府衙账房,调阅近年来的漕运、税赋、赈灾款项账册。账目做得滴水不漏,几乎找不到明显破绽。但她并不着急,只是每日里带着“妾室”们四处“游玩”,今日去有名的寺庙上香,明日去拜访有名的书院,后日又去观赏园林盛景,甚至在游湖时“偶遇”了几位江南有名的丝商、盐商,与他们吟诗作对,相谈甚欢。
墨北对此颇为不满,几次在两人碰头商议公务时出言讥讽,认为她不分正业。颜酒只是淡淡回应:“殿下查你的案,下官体我的民,各有分工,殊途同归罢了。”
江南的调查并非一帆风顺。墨北的雷厉风行遇到了地方势力铁桶般的抵抗,证据屡屡被提前转移,关键证人离奇死亡或失踪。颜酒的“怀柔”策略虽套取了些许情报,但触及核心时,那些官员和商人便讳莫如深,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江南,让他们不敢越雷池半步。
就在调查陷入僵局之际,天公不作美。连续数日的暴雨导致江河水位暴涨,多年前水患留下的隐患再次显现,多处堤坝告急!更糟糕的是,根据墨北派出的斥候回报,一直按兵不动、对钦差到来表现得异常平静的燕王朱韬,其封地内似乎有私军异常调动,结合之前查获的私造兵器,其意图令人不安。边境也传来消息,有不明数量的外族骑兵在边境线频繁出没,似有骚扰之意,牵制了墨北部分精锐的注意力。
内忧外患,瞬间将两位钦差推到了风口浪尖。治理水患、保卫百姓成了当务之急,但若因此放缓调查,则无异于纵虎归山。
江宁府衙内,灯火通明。暴雨敲打着窗棂,气氛凝重得如同屋外的天气。
“下游三县,岌岌可危!尤其是黑石堰,一旦溃堤,洪水将直灌江宁府!”李总督(虽被软禁,但暂时仍需他协调部分资源)指着水系图,声音发颤,脸上已无平日里的油滑,只剩下真正的恐惧。
“能调集的民夫都已上堤,沙石木料也在紧急调运,但人手远远不够!雨太大,水流太急,现有的物料根本堵不住缺口!”负责水利的官员满脸绝望。
墨北面色铁青:“军中能抽调的兵士已全部派去加固堤坝。但燕王私军异动,边境不安,主力不能轻动。”他看向颜酒,“首辅,民政、钱粮调度还需你尽快设法!”
颜酒站在地图前,苍白的手指按在黑石堰的位置上,红瞳深处一片冰冷的计算。她沉默片刻,忽然开口,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:“非常之时,当行非常之法。江宁府大牢内,现关押着多少囚犯?”
众人一愣。刑名官员下意识回答:“各类人犯,不下千人……”
“很好。”颜酒的红瞳中掠过一丝近乎残酷的锐光,“即刻将所有这些囚犯,无论罪责轻重,全部押往黑石堰缺口。以铁索相连,填入沙石袋中,筑成人堤,阻遏洪水。”
此言一出,满堂皆惊!连墨北都骇然看向她!
用活人,而且是上千人,去填堤坝?!这其中甚至可能只是些偷鸡摸狗的小毛贼!这简直是骇人听闻、惨无人道!
“严九霄!你疯了?!”墨北猛地一拍桌子,怒喝道,“此等有伤天和之事,岂是人臣所为?!”
李总督等人也吓得面无人色,连连附和:“首辅大人三思啊!此事若传出去,天下震动,陛下震怒,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啊!”
颜酒转过身,面对着墨北的怒火和众人的恐惧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冰冷:“殿下,李大人,非常之时,顾不了那么多。是上千囚犯的命重要,还是下游数万百姓、乃至江宁府一城生灵的命重要?牺牲少数,保全多数,这是最有效、最快速的方法。至于天和?若堤坝溃决,数万人溺毙,那才是真正的有伤天和!”
她的逻辑冰冷而高效,带着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狂,让在场所有人心底发寒。这才是“白衣卿相”面具下的真实面目吗?为复仇不惜毒杀两代帝王的狠戾?
墨北死死盯着她,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。他看到她红瞳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,也看到了一丝深藏的、被仇恨扭曲的阴暗。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怒火,沉声道:“绝对不行!此法断不可行!并非只有这一条路!”
他快步走到地图前,手指点向另一处:“黑石堰上游三十里,有一处废弃的古河道,地势略高!若能紧急抢修,或许能分泄部分洪峰,减轻黑石堰压力!虽然工程量大,但并非没有可能!立刻调集所有能调集的人手,兵分两路,一路死守黑石堰,不惜一切代价加固!另一路,由我亲自带队,去疏通古河道!需要大量人力,那就征调!江宁府所有青壮,包括各级官员家丁、衙役,全部上阵!违令者,斩!”
墨北的方案同样强硬,甚至带着军令如山的残酷,但至少,是以工程和征调来解决,而非直接用活人填堤!
官员们面面相觑,觉得摄政王的方法虽是豪赌,但总比首辅那骇人听闻的提议更能接受。
颜酒看着墨北,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和那份即使在此刻依旧保留的底线,红瞳中的冰寒冷厉微微晃动了一下。她沉默了片刻,最终,缓缓点头:“既如此,便依殿下之策。李大人,立刻按摄政王所言,下去安排!若有怠慢延误,提头来见!”
她的妥协,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。
接下来的两天两夜,成了与洪水赛跑的生死时速。墨北亲临古河道一线,冒雨指挥,甚至亲自扛起沙袋,与兵士、民夫一同跳入冰冷的洪水中奋战。他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,极大地鼓舞了士气。
颜酒则坐镇后方,调动一切资源。钱粮、药材、工具……通过毒蝶堂和尚能运转的行政系统,源源不断送往一线。她展现出了惊人的统筹能力,将混乱的局面勉强维系住。但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,咳嗽加剧,时常需要用手帕捂住嘴,指缝间隐隐有血丝。
就在墨北日夜不休、奋战在抗洪一线时,颜酒通过刘念,悄悄在他的饮食中下了另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。此毒并非立刻致命,而是会逐渐侵蚀人的精力,令人反应迟缓,最终在沉睡中衰弱而死。这是她复仇计划的一部分,她要让他也尝尝慢慢失去一切的滋味。然而,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,在下毒的那一刻,她的指尖有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。
第三天黎明,暴雨渐歇。古河道终于被强行疏通,浑浊的洪水咆哮着涌入废弃的河道,黑石堰的压力骤减!堤坝保住了!
消息传来,满城欢呼。然而,就在人们庆幸之际,上游一阵更强的洪峰意外袭来!刚刚疏通的古河道不堪重负,发生了局部溃塌!
正在溃口附近指挥的墨北和一小队亲兵,瞬间被滔天巨浪卷走!
“殿下!!”岸上的人发出惊恐的呼喊。
颜酒正在不远处的临时营帐听取汇报,闻讯冲了出来。看到那一片浑浊的、吞噬了墨北身影的汪洋,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!那一刻,什么仇恨,什么权谋,全都化为乌有,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!
“找!立刻派人下去找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”她声音尖利,几乎破音,红瞳中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慌乱。
搜寻持续了大半天,在下游十几里处的一个偏僻回水湾,搜寻的兵士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墨北。他被冲上了一处浅滩,但气息微弱,脸色青紫,显然呛入了大量污水。
颜酒不顾一切地冲过去,跪倒在泥泞中。她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,极其微弱。她立刻清理他口鼻中的淤泥水草,回想起古籍上看过的急救法,毫不犹豫地俯下身,捏住他的鼻子,对准他冰冷的唇,进行人工呼吸!
一次,两次,三次……她不顾周围兵士惊愕的目光,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,拼命地、一遍遍地重复着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他不能死!他不能就这样死了!
终于,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,墨北猛地咳嗽起来,吐出了几口浑浊的河水,恢复了微弱的自主呼吸。
颜酒瘫坐在泥地里,大口喘着气,看着墨北缓缓睁开的、迷茫的眼睛,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,眼前一黑,差点晕过去。
兵士们连忙将两人抬起。墨北伤势较重,多处擦伤,且寒气入体,高烧不退。颜酒也已是强弩之末。
此时天色已晚,暴雨后又道路泥泞难行,不便立刻返回大营。兵士们发现附近有一个小小的渔村,便将两位钦差暂时安置在村中一户看起来还算干净的人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