霓虹引擎

霓虹引擎与裙摆

一、车库里的秘密

午夜十二点的城中村，铁皮搭成的车库里还亮着灯。林晚星蹲在摩托车旁，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，机械油蹭在她涂着豆沙色指甲油的手指上，像溅了几滴墨。车是辆二手川崎Z900，她花了三个月工资从废品站淘来的，如今被拆得只剩骨架，零件在地上摆成一圈，像摊开的金属内脏。

“咔嗒”一声，最后一颗螺丝归位。她直起身，后腰传来熟悉的酸痛——长期吃激素的副作用之一。镜子挂在车库生锈的铁架上，里面映出个穿oversize工装裤的身影：齐肩黑发挑染了几缕银灰，眼尾微微上翘，喉结处被高领卫衣遮得严实。

手机在工具箱上震动，是粉丝群的消息。“星姐啥时候更新啊？上周的压弯视频我看了八遍！”“求看新改的排气管声浪！”林晚星笑了笑，指尖划过屏幕。她是“星尘引擎”，一个小有名气的机车博主，粉丝只知道她改车技术神乎其神，跑山时敢把车身压到几乎贴地，却没人知道镜头外的她，每天要躲在车库里吞下药片。

药瓶藏在机油桶后面，白色的是雌激素，蓝色的是抗雄药。她倒出两粒，就着自来水吞下，苦涩味从舌根漫上来。一年前，她还是机械系那个总被嘲笑“娘娘腔”的男生，直到某天在论坛上看到“药娘”这个词，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天灵盖——原来那些莫名的烦躁、对着镜子时的别扭，都有名字。

“嗡——”改装好的引擎突然发出一声低鸣。林晚星吓了一跳，才发现是膝盖不小心碰到了启动键。火光从排气管口喷薄而出，在漆黑的车库里炸出一小团橘红，像朵转瞬即逝的花。

二、镜头内外

周六的跑山活动定在凌晨五点。林晚星骑着川崎出门时，天刚蒙蒙亮，露水打湿了她的马丁靴。山路蜿蜒，两侧的树影飞速后退，风灌进她的骑行服，把卫衣帽子吹得鼓鼓囊囊。

“星尘引擎来了！”山道起点已经聚了十几辆机车，有人冲她挥手。她摘下头盔，银灰挑染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，有个戴鸭舌帽的男生吹了声口哨：“星姐今天也帅炸了！”

林晚星笑着比了个手势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有人在偷拍。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——有人惊叹她的车技，有人好奇她的性别，还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，说“一个女的玩这么野，不像正经人”。

拍摄开始后，她立刻变了个人。镜头对准她时，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，讲解改车细节时语速飞快，带着点痞气的自信。轮到实拍压弯，她身体倾斜，膝盖几乎擦到地面，头盔护目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。助理小陈举着相机追着跑，喊着让她慢点，她却越跑越快，引擎声撕破晨雾，像在喊着什么。

休息时，有个穿洛丽塔裙的女生怯生生地走过来，手里攥着本改装手册。“星姐，我、我也想改车，可是他们说女生玩机车很奇怪……”

林晚星刚拧开的矿泉水瓶顿了顿。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改装店时，老板上下打量她的眼神：“小姑娘家玩什么重机？买辆踏板代步得了。”

“奇怪个屁。”她把水递给女生，声音比平时沉了点，“你看这排气管，它会管你是男是女吗？能让它发出最炸的声浪，你就是它的神。”

女生眼睛亮了，林晚星忽然注意到她裙角别着个彩虹徽章，和自己手机壳里藏着的那个一模一样。

三、暴雨与裂痕

麻烦是从一条私信开始的。“我知道你是谁，林伟。”后面附了张照片，是她一年前还没剪头发的样子，穿着机械系的校服，站在实验室门口，表情木讷。

林晚星的手瞬间凉了。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十分钟，指尖在“删除”键上悬着，却迟迟按不下去。私信又弹了出来：“要是不想让粉丝知道你是‘人妖’，就把上周改车的方案发我。”

她猛地把手机摔在桌上，金属壳磕到水泥地，发出刺耳的响。车库里的川崎静静立着，像头沉默的野兽。她走到车旁，一拳砸在油箱上，指骨传来钝痛——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痛恨“林伟”这个名字，像刻在骨头上的烙印。

那天晚上，她没更新视频，粉丝群里炸开了锅。有人猜她生病了，有人说她被限流了，只有林晚星知道，她正躲在车库里，把药瓶倒过来，看着白色药片滚落在地。

暴雨来得突然，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，噼啪作响。她突然想出去跑一圈，像过去无数次那样，用速度把烦恼甩在身后。她跨上川崎，没戴头盔，引擎轰鸣着冲出门，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。

山路在雨里变得模糊，视线被水汽切割成碎片。她越开越快，直到看到前面有个弯道，才猛地捏下刹车——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，车身瞬间失控，她被甩了出去，重重摔在护栏边。

意识模糊间，她好像看到有人举着手机跑过来，闪光灯在雨里炸开。

四、引擎重启

再次醒来是在医院。小陈趴在床边，眼下乌青一片。“星姐你吓死我了！”见她睁眼，小陈差点哭出来，“幸好护具够厚，就是轻微骨裂……”

林晚星动了动手指，喉咙干得发疼。手机放在床头柜上，屏幕亮着，是她的主页——置顶视频换成了新的，标题是《关于我，以及那些藏在排气管里的话》。

她点进去，画面是车库的监控录像：她蹲在地上捡药片，对着镜子调整衣领，在改车时突然因为激素反应而手抖……背景音是她自己的声音，带着点沙哑：“我叫林晚星，不是什么‘林伟’。我吃激素，我是药娘，我也是那个能把机车开得比风快的‘星尘引擎’。”

视频最后，是她摔车那天的画面，暴雨里，她的川崎侧翻在地，而她挣扎着爬起来，对着镜头比了个中指，然后笑了。

评论区已经炸了。“卧槽星姐你太酷了！”“那些说闲话的给我爬！”“原来你也喜欢那个乐队！我也是！”甚至有几个粉丝发了长文，说自己也是少数群体，看了视频终于敢正视自己。

林晚星看着屏幕，忽然笑了，眼角有湿意滑过。这时，手机震了一下，是那个穿洛丽塔裙的女生发来的消息：“星姐，我把我的车改好了，等你出院，一起去跑山啊？”

出院那天，小陈来接她，手里捧着个盒子。打开一看，是个手工做的排气管装饰，上面焊着朵银色的花，花瓣边缘还刻着几颗星星。“粉丝们凑钱做的，”小陈挠挠头，“说这叫‘星尘之花’。”

林晚星把装饰安在川崎上，大小刚刚好。她跨上车，拧动油门，引擎发出流畅的轰鸣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动听。阳光穿过车库的窗户，落在她的发梢和车身上，镀上一层金边。

她开着车穿过城中村，路过曾经嘲笑过她的改装店，老板正趴在门口看她的视频，见她经过，突然站起来，比了个“牛逼”的手势。

风里带着春天的味道，林晚星微微偏头，看了眼后视镜——里面映出个银灰挑染的身影，正骑着机车，在阳光下越开越远，身后的排气管喷出的热气，像朵永远不会凋谢的花。

她知道，未来还会有麻烦，还会有偏见，但只要引擎还在转，她的路就不会断。毕竟，能定义她的，从来不是药瓶，而是她自己拧动油门的那一刻，风穿过发梢的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