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千上万个“我”。

成千上万个“五条悟”。

像被精心收藏的标本，像等待投放的武器，像沉睡的亡灵。她们悬浮在冰冷的蓝色液体中，面容安详，黑发如同海藻般微微飘荡，与纤细苍白的肢体形成一种诡异而绝美的画面。

巨大的、一望无际的洁白大厅。冰冷的、均匀的无影灯。绝对的死寂。

以及这无声陈列的、恐怖的“我”。

我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，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。心脏骤停，呼吸窒塞，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、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战栗和恶心感席卷而来。

胃里翻江倒海，我猛地从那个类似休眠仓的平台边滚落，干呕起来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，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。

【警告！检测到剧烈精神冲击！意识稳定性下降！】【协议‘阴影’ 强制稳定程序启动……收效甚微……】

脑内的提示音也变得断断续续，仿佛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干扰。

蝰蛇的话，夜枭的话，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交织、碰撞，炸裂出令人绝望的真相火花。

“……‘钥匙’……也从来不是……用来开锁的……”

“……回收本公司财产……”

“钥匙”本身，就是“门”？

不。

或许更准确地说……我们，这些成千上万的“五条悟”，才是真正的“门”？

我们是容器？是通道？是某个庞大计划或可怕存在的……组成部分？

那个星芒罗盘指向我，不是因为我是特殊的“钥匙”，而是因为它识别出了我是这无数“门”中的……一扇？只是因为我的灵魂是外来的、是“活着”的，所以产生了更强烈的共鸣？

那扇古老的“最终之门”，通往的不是什么始源之地，而是……这个巨大的“陈列室”？

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，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。强行支撑着冰冷的平台边缘，指甲几乎要抠进那非金非石的材质里。

我必须冷静！必须思考！

这里是什么地方？谁建造了这里？目的是什么？

我强迫自己抬起头，再次看向那无边无际的“陈列柜”。目光所及之处，全是相同的脸，相同的身体，看不到尽头。这里安静得可怕，除了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声，没有任何机械运转的声响，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。

仿佛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坟墓。

但我的感知，那被门后能量洪流冲击后变得敏锐一丝的感知，却捕捉到了异常。

在那绝对的寂静之下，有一种极其细微、极其规律的……脉冲。

非常非常微弱，像是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。它并非声音，而是一种能量波动，一种信息的传递，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，连接着每一个容器，每一个“我”。

它们在……“呼吸”？

不，更像是在……同步。

所有的克隆体，都保持着完全一致的、微弱的生命体征，仿佛被同一个意识、同一套系统精准地调控着。

我尝试集中精神，去“倾听”那同步的脉冲。

嗡——

一瞬间，仿佛有亿万根细针扎进我的大脑！无数破碎的、杂乱无章的、冰冷的信息碎片顺着那脉冲试图涌入我的意识！

【单元7381，生命体征稳定，灵魂容器空置率100%……】【能源供给稳定，维持最低耗能模式……】【等待指令序列……】【错误……检测到异常活跃单元……坐标……】

信息的洪流戛然而止！

仿佛我的“倾听”触动了某个警报！

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

柔和却不容忽视的蓝色警报灯，突然在整个洁白大厅的穹顶亮起，旋转闪烁！

死寂被打破了！

【警告！检测到未授权意识活动！定位异常源！】冰冷的、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，取代了那细微的脉冲，回荡在广阔的空间中。

我心脏猛地一缩！被发现了！

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时间，距离我最近的那一排透明容器内部，淡蓝色的液体突然开始迅速排空！那些悬浮其中的、与我一模一样的克隆体，猛地睁开了眼睛！

唰——！

无数双苍蓝色的、空洞无物的、没有一丝一毫情感和聚焦的眼睛，同时转向了我所在的方向！

没有瞳孔，没有神采，只有一片冰冷的、机械的蓝。

它们……不，是她们……同时抬起手，按向了容器内壁！

咔嚓！咔嚓！咔嚓！

容器舱门同时滑开！

冰冷的、带着营养液气味的白雾涌出！

一个个赤身裸体、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皮肤上的“五条悟”，如同提线木偶般，动作僵硬却异常同步地，从容器中迈步走出！

成千上万双空洞的苍蓝色眼睛，如同无形的聚光灯，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。

没有杀意，没有好奇，没有任何情绪。只有一种纯粹的、程序的、被触发的执行指令。

——清除异常。

她们同时向我迈步走来。

成千上万个“我”，面无表情，步伐一致，如同白色的潮水，从四面八方无声地向我涌来。

这一幕的恐怖和诡异，远超任何畸变的怪物和冰冷的机械！

【协议 ‘阴影’：检测到高密度同源生命体敌对反应！威胁等级：极高！建议立即规避！】【能量水平：0.15%。可用方案：无。】

规避？往哪里规避？这里是它们的主场！四面八方都是！

我的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平台，退无可退！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破烂的工装。

怎么办？攻击它们？攻击这些……“我”？

就在这令人绝望的窒息时刻——

轰！！！

远处，大厅的某个方向，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巨响！

紧接着是能量武器交火的嘶鸣和爆炸声！以及……某种非人的、熟悉的、充满了痛苦和怨毒的哀嚎尖啸！

是夜枭的G.O.S.S.部队！他们竟然也闯进来了！而且……他们似乎和什么东西交上火了？！

突如其来的混乱，瞬间吸引了那些正向我来包围而来的克隆体的“注意力”。

成千上万个脑袋，以一种完全同步的频率，猛地转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！空洞的苍蓝色眼眸中，数据流如同瀑布般飞速闪过！

【优先级变更！检测到外部入侵！威胁等级：最高！执行防御协议A！】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。

原本涌向我的白色潮水，瞬间停滞，然后如同接到最高指令的军队，整齐划一地转身，朝着交火的方向，无声地、迅捷地冲去！

它们的速度极快，动作不再是之前的僵硬，变得如同猎豹般矫健，苍白的身影在洁白的巨大厅堂里拉出无数道残影！

我被暂时忽略了。

但我丝毫不敢放松。G.O.S.S.部队和这些克隆体的交战，绝不会持续太久。无论哪一方获胜，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我这个“异常单元”！

我必须趁现在离开这里！

我的目光飞快地扫视四周。除了那些无尽的克隆体容器和平台，远处似乎有一些不同的结构——可能是控制台，也可能是出口？

我咬紧牙关，强迫自己虚软的双腿行动起来，朝着与交战区域相反的、大厅更深处的方向，踉跄地奔跑。

脚下的地面光滑如镜，倒映着我惊慌失措的脸和无数奔跑着的、相同的苍白身影，光影交错，仿佛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迷宫。

跑！必须跑！

【感知到同源能量波动增强……方向：正前下方……建议前往……】提示音突然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指引。

正前下方？

我抬头望去，大厅的尽头似乎越来越近，那里不再是空旷的，而是出现了一个向下延伸的、更加幽深的通道入口。入口处没有门，只有一片旋转的、暗红色的能量漩涡，散发出与周围洁白环境格格不入的、令人不安的气息。

那漩涡的感觉……很像之前“最终之门”上的能量，但却更加……陈旧和痛苦。仿佛一个未曾愈合的伤口。

那里是什么？另一个“门”？

身后的交战声更加激烈了，还夹杂着夜枭气急败坏的怒吼和士兵的惨叫，以及克隆体被击碎时发出的、如同玻璃破裂般的清脆声响。

没有时间犹豫了！

我深吸一口气，用尽最后的力量，冲向那个暗红色的能量漩涡！

在即将踏入漩涡的前一秒，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。

只见远处的战场一片混乱。夜枭的部队组成了坚固的防御阵型，能量武器疯狂倾泻，将冲上来的克隆体成片地击碎、汽化！那些克隆体毫无恐惧，用身体硬冲，它们的肢体甚至能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，发出能量攻击或是纯粹的物理撕扯！

而更可怕的是，在战场的边缘，一些稀薄的、黑色的、如同粘稠沥青般的物质，正从大厅的墙壁和地面缝隙中渗透出来，扭曲着，化作无数痛苦的触须和眼睛，贪婪地吸收着逸散的能量和死亡的气息……

是“哀嚎”！它们竟然也跟随到了这里！或者说，它们本就存在于这片空间的“阴影”之中？

G.O.S.S.公司、克隆体军队、来自墙外的“哀嚎”……

这三方混战的可怕场景，成了我对这个洁白地狱最后的印象。

下一秒，我毅然转头，纵身跃入了那片暗红色的能量漩涡。

没有之前穿越“最终之门”时的撕裂感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……下沉。

仿佛坠入一口深不见底、粘稠冰冷的血井。

暗红色的光芒包裹着我，无数破碎的、压抑的、充满了绝望和痛苦的记忆碎片，如同病毒般试图侵入我的意识。

【警告！进入高浓度负面历史信息沉淀区！精神污染指数急剧升高！】【协议‘阴影’ 全力运转……规则解析尝试……部分豁免生效……】

提示音变得极其吃力，仿佛在抵抗着巨大的压力。

不知下沉了多久。

噗通。

我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，周围的暗红色光芒逐渐消退。

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相对狭小、阴暗的空间。

这里不再是那种无菌的洁白，而是充满了粗犷、古老、破损的金属质感。墙壁上布满了巨大的、已经停止运转的管道和线缆，空气中有浓重的铁锈和臭氧的味道，还有一种……淡淡的血腥味。

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、古老系统的核心动力室或者控制枢纽。

而在空间的正中央，没有任何克隆体容器。

只有一个巨大的、由无数断裂的电缆和扭曲的金属骨架缠绕而成的、仿佛某种心脏或子宫般的诡异结构。

那个结构的中心，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着的、被无数管线直接插入脊椎和后脑的……

人影。

黑色的长发垂落，遮住了面容。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，可以看到暗蓝色的能量如同血液般在管线中缓慢流动、循环。

那个人影的身上，散发出的能量波动，与外面成千上万的克隆体同源，但却强大了何止千万倍！而且充满了无尽的痛苦、悲伤和……一种被强行束缚、扭曲的疯狂。

仿佛……她是所有克隆体的……源头？或者……中枢？

我手中的星芒罗盘残骸，在此刻突然轻微震颤起来，最后一丝微弱的星光，指向那个蜷缩的人影。

一个冰冷、虚弱、却带着一丝奇异波动的声音，直接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……惊讶？

“……又一个……‘我’？” “……不……” “……你是……不同的……” “……你……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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