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接连探视咸福宫,甚至流露出要带贵妃去西苑休养的意思,这消息如同野火,再也封锁不住,烧得六宫上下焦灼难安。帝心偏宠如此明显,几乎是将病弱的慧贵妃架在了火上烤。
长春宫沉寂数日后,终于有了动静。
皇后富察·琅嬅的病“好了”。她重拾晨昏定省,打理宫务愈发严谨,对上下妃嫔依旧是那副端庄威仪、无可挑剔的模样,仿佛之前的风波从未发生。只是那眼底的冰冷却一日深过一日。
她并未直接针对咸福宫,甚至偶尔还会过问一句贵妃的病情,赏些药材,尽显中宫气度。但无形的压力却通过各种方式渗透过来——内务府对咸福宫的供给开始出现细微的拖延和纰漏;太医请脉的时辰被有意无意地调整得更晚;甚至咸福宫宫人偶尔外出,也会“巧合”地遇到一些不软不硬的刁难。
高晞月对此恍若未觉,依旧“病”得昏沉,对外界变化一无所知。但福珈和茉心却倍感压力,行事愈发小心翼翼。
这日,皇后忽然下旨,称秋日天干物燥,易生疾疫,命六宫上下清扫庭除,熏艾辟秽,并检查各宫小厨房及药炉,以防走水或疏漏。
旨意冠冕堂皇,无人能拒。各宫立刻忙碌起来。
皇后的心腹嬷嬷亲自带着人到了咸福宫。福珈忙迎出去,赔着笑脸:“嬷嬷辛苦,我们娘娘还病着,怕冲撞了……”
那嬷嬷皮笑肉不笑:“正是因贵妃娘娘病着,皇后娘娘才格外关切,怕底下人疏忽,惊扰了娘娘静养。咱们也是奉旨办事,走个过场便好。”
她说着,便带人径直入了院内,目光锐利地扫过各处,尤其盯着小厨房和熬药的角落。宫人被迫打开所有柜橱箱笼,任由检查。
高晞月在内殿“昏睡”,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扰,不安地蹙起眉,发出细微的呻吟。茉心跪在榻边,急得眼圈发红,却不敢出声。
检查进行了约莫半个时辰,那嬷嬷似乎并未发现什么错处,脸色不太好看。正当她准备带人离开时,目光忽然被窗根下那几盆长势良好的石菖蒲和薄荷吸引。
她脚步顿住,走上前仔细看了看,又蹲下身,拨开茂密的叶片,竟从一盆石菖蒲的泥土深处,拈出了一小角未烧尽的、焦黑的纸片!纸片上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朱砂痕迹!
那嬷嬷脸色瞬间一变,厉声喝道:“这是什么?!”
宫内所有人大惊失色。福珈和茉心更是脸色煞白,扑通跪下。
焚烧之物,尤其是带有朱砂痕迹的,在宫中向来敏感,极易与巫蛊厌胜之事牵扯上!
“奴婢不知!这……这定是有人陷害!”福珈急声辩白,声音发抖。
“陷害?”嬷嬷冷笑一声,捏着那角纸片,如同捏着致命的罪证,“人赃并获,还敢狡辩!来人,看着这里,我去回禀皇后娘娘!”
内殿榻上,高晞月似乎被外面的呵斥声彻底惊醒,挣扎着想要坐起,却因无力又跌了回去,发出痛苦的呜咽声,眼泪瞬间涌出,满是惊惧茫然。
很快,皇后便驾临咸福宫,脸色沉肃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。她甚至未入内殿看望高晞月,只在外间坐下,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和那角作为“证物”的纸片。
“贵妃病中,尔等便是如此伺候的?”皇后声音冰冷,“竟让此等污秽之物藏于宫中!是何居心!”
“皇后娘娘明鉴!奴婢等万万不敢!这定是有人栽赃!”福珈磕头不止。
“栽赃?”皇后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宫人,“谁能证明?证据确凿,本宫岂能容此等邪祟之事污秽宫闱!来人,将咸福宫一应宫人暂且看管起来,待本宫细细审问!至于贵妃……”她语气微顿,带着一丝冰冷的“关切”,“病中受惊,不宜挪动,便好好在殿内静养,无旨不得出入!”
这便是要软禁查办的意思了!
就在宫人应声,欲要动手之时,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高唱: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所有人大惊,慌忙跪地迎驾。
弘历拄着拐杖,大步走了进来,脸色阴沉如水。他显然已得知消息,目光直接落在那角纸片上,又扫过跪地哭泣的福珈、茉心,以及坐在上首、神色端凝的皇后。
“怎么回事?”他声音不高,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。
皇后起身行礼,从容不迫地将事情“禀报”了一遍,言辞恳切,完全是一副公正严明、维护宫规的姿态。
弘历听完,未置一词,走到那盆石菖蒲前,拿起那角纸片看了看,又看了看盆中长势良好的草药,目光最后投向内殿方向——那里,隐约传来压抑的、绝望的哭泣声。
他沉默着,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。
皇后见状,语气愈发沉痛:“皇上,并非臣妾不容人,只是此事实在蹊跷,关乎宫廷清宁,不得不查。贵妃妹妹病中糊涂,或许是被底下人蒙蔽……”
“皇后处置宫务,果然越发‘周全’了。”弘历忽然开口,打断了她的话,语气听不出喜怒,却让皇后心中一凛。
他拿着那角纸片,缓缓走到皇后面前,目光如炬:“只是,朕很好奇。为何皇后的人,偏偏就能如此精准地,从这偌大咸福宫、这么多花盆中,一眼就找出这藏得如此隐蔽的‘证物’?”
皇后面色微变,强自镇定:“皇上此言何意?自然是仔细搜查所致……”
“哦?是么?”弘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朕却觉得,像是有人早知道它在那里一样。”
他不再看皇后瞬间苍白的脸,转而对着地上跪着的咸福宫宫人道:“都起来。回你们主子身边伺候着。”
他目光最终落在那角纸片上,手指微微一用力,将其碾得粉碎。
“不过是些许未烧尽的废纸,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,惊扰病人?”他声音陡然一沉,“皇后,你太让朕失望了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任何人,拄着拐杖,径直走向内殿。
皇后僵在原地,脸上血色尽褪,手指在袖中死死攥紧。皇帝的话,如同无形的耳光,狠狠扇在她脸上。
殿内,高晞月正伏在枕上痛哭,肩膀剧烈耸动,听到脚步声,抬起泪痕交错、绝望惊恐的脸,看到弘历,如同看到救星,泣不成声:“皇上……臣妾没有……臣妾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弘历走到榻边,看着她这副几乎要崩溃的模样,想起方才皇后那副“公正严明”的嘴脸,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厌烦与怒意,以及对眼前人的怜惜。
他伸出手,轻轻落在她颤抖的背上。
“朕知道。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,“有朕在,没人能冤枉你。”
高晞月仿佛再也支撑不住,扑入他怀中,放声大哭起来,将所有惊惧委屈尽数宣泄。
弘历身体微僵,随即放松下来,任由她抱着,笨拙地拍着她的背。
殿外,阳光炽烈,却照不进皇后冰冷的心。
这一次交锋,她输得彻底。
而咸福宫内外,所有窥探的眼睛都明白了一个事实——
贵妃高晞月,今时不同往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