汹涌的海浪不知疲倦地一次次扑上沙滩,溅起雪白的泡沫,又在哗啦声中迅速退去,周而复始,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。海风更大了,带着沁凉的湿意,吹得人衣袂翻飞。
两人的手不知何时又牵在了一起,仿佛是为了在这风大浪急的岸边相互扶持,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心照不宣的原因。
傅砚深微微侧着头,目光似乎投向远方墨色翻涌的海平面,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牢牢锁在身旁的人身上。
沈昭宁的长发被海风彻底撩起,在她身后飞舞,有几缕调皮地贴在她白皙的脸颊和脖颈上。
但她似乎并不在意,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沉浸在回忆与思考中的释然。
沉默被海浪声填充了片刻后,她忽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:“聊聊你自己吧?”她顿了顿,像是觉得这个开头太突兀,又补充道,语气故作轻松,“……我先来。”
她说着,轻轻松开了两人交握的手,快走两步,走到了傅砚深的前面,面朝着大海,背影纤细却挺直,仿佛在对着这片浩瀚诉说心事。
“从前啊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,飘散在海风里,“我觉得人生特简单,好像只需要两样东西就够了——花不完的钱,和一场轰轰烈烈、至死不渝的爱情。”
她微微仰起头,感受着海风扑面:“可是……自从离婚之后,我才发现,以前的自己好像活在一个自己编织的漂亮泡泡里。”她的语气渐渐变得沉静而清醒,“人生……不只是那样的。”
“它还需要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权利,让你能保护自己,也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;需要足够多的金钱,支撑起你的底气和自由;更需要……怎么都割舍不掉的亲情,和能陪你哭陪你笑、不离不弃的友情。”
她的脚步慢了下来,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和淡淡的怅惘:“人的一生中,总会做出很多……后来看起来或许是错误的选择。”她停下脚步,转过身,面对着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傅砚深。
月光和远处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轮廓,她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、却不再是悲伤的泪光,那是一种彻底放下后的释然。
“但是,我并不后悔。”她看着傅砚深,非常认真地说,仿佛也是在对自己说,“因为在这个过程中,我真切地感受到了……他曾经真心爱过我,而我,也毫无保留地、热烈地爱过他。这份感受,是真的。这就够了。”
傅砚深一直安静地听着,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,他的目光深邃,专注地凝视着她。
看到她眼中那释然的泪光,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他走上前,与她并肩而立,同样望向那片起伏不定的大海,也打开了话匣子,声音低沉而温和:
“我觉得……那也不一定就是错误的选择。”他顿了顿,组织着语言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,“就像你说的,因为你在这个过程中,真切地感受到了爱。爱本身,从来都不是错误。”
他侧过头,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:“而且,在‘人生’这个巨大的命题里,其实并没有真正的、绝对的对错之分。每一个选择,每一次经历,无论好的坏的,都只是在帮助我们更清晰地认识自己,认识这个世界。”
海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飘忽,却字字清晰地落入沈昭宁耳中。
“或许……”他微微勾起唇角,露出一抹了然的、温柔的笑意,“这……便是爱存在的最大理由。它让我们哭,让我们笑,让我们痛苦,也让我们成长。最终,让我们变成现在这个……更完整的自己。”
他的话语像温润的水流,缓缓流过沈昭宁的心田,与她内心的感悟奇异地共鸣着。
她看着他,第一次发现,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男人,原来也有着如此细腻和深刻的一面。
两人相视一笑,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海风中悄然滋生。
海浪不知疲倦地吟唱着,仿佛是最好的听众,包容着所有的心事与秘密。
沈昭宁深吸了一口咸湿的空气,感觉胸腔里那些积压了许久的、细微的情感,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她继续说着,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渺,却又异常清晰:
“你知道吗?就这几天,我好像突然看明白了很多事。”她微微侧头,像是回忆着那些温暖的细节,“比如我哥,沈淮也那个死别扭鬼。”
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,带着一丝无奈又温暖的笑意:“明明看着我出事,他急得眼睛都红了,心里肯定慌得要死,可偏偏要强压着,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处理一切。但是……我太了解他了。”
她的语气笃定而柔软,“他会不说话,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,那眼神,又凶又怕。可一旦确认我真的没事,一根头发都没少,他眼里的那种紧绷的严肃,就会‘唰’地一下少掉好多,虽然嘴上可能还是会骂我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投向更深远的夜空,声音变得更加柔和:“还有我爸妈……我离婚后那段时间,他们肯定担心坏了,但又怕给我压力,从来不敢多问。”
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,很快又被海风吹散,“我妈……她怕我晚上睡不着,每天雷打不动,睡前一定给我热一杯牛奶,放在我床头,看着我喝下去才放心。我爸呢,就变得特别迷信,到处托人买什么安眠的、静心的茶叶,每天偷偷往我包里塞一点,以为我发现不了……”
说到这些琐碎的、却充满爱意的细节,沈昭宁的眼眶再次湿润,但这次不是因为悲伤,而是因为被深深包裹着的幸福。
“再说说……贺沉舟吧。”她提到这个名字时,语气已经变得非常平静,像是在谈论一个老朋友,“他喜欢花,各种各样的花。所以以前那个家里,阳台、客厅,甚至卧室,都种满了花。他照顾它们的时候,特别耐心,特别温柔。”
她的眼神有些悠远,仿佛看到了过去的画面,“他还特别喜欢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,民间传说,异域趣闻……晚上睡觉前,就喜欢搂着我,讲给我听。那时候觉得……真好啊。”
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,声音变得轻快而坚定:
“所以你看,傅砚深,我其实……一直都很幸福。就算失去了一个曾经以为很重要的人,我身边也从来不是空无一人。我的世界,依然被很多很多的爱填得满满的。”
她转过身,正面迎着海风,长发肆意飞舞,眼中闪烁着泪光,却也闪烁着一种新生的光芒:
“我现在……大概就只缺少一点点……做回真正的沈昭宁的勇气。不是沈家的千金,不是谁的前妻,就只是……我自己的勇气。”
一口气将心底的话全都说了出来,沈昭宁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,仿佛那些缠绕她的阴霾真的被海风吹散了大半。
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,看向一直安静陪伴在侧的傅砚深,语气恢复了平时的些许狡黠:
“好了,我说完了。到你了,傅少爷。别光听我的故事,也聊聊你自己吧?”
傅砚深一直静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,没有评论,只是用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专注地凝视着她。
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,他的眼神却格外清明温柔。
他看着她在月光和海风交织的光影下,坦诚自己的脆弱,确认拥有的幸福,寻找失落的勇气……整个过程,美得让他移不开眼。
听到她点名,他才从那种沉浸的倾听中回过神,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温柔至极的弧度。
他没有立刻开口,而是向前一步,更加靠近她,然后抬起手,极其轻柔地、用指腹帮她拭去脸颊上那抹未干的泪痕。
他的动作小心翼翼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。
“我的故事啊……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被海风揉得有些低哑,却异常动人,“可能有点长,也有点无聊。你确定……要在这里听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