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重的雕花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,将外面凄风苦雨的世界隔绝开来。
富丽堂皇的客厅里,暖黄的灯光、昂贵香薰的柔和气息,与沈昭宁浑身的湿冷狼狈形成了刺眼的对比。
她虽然撑着伞,但一路上失魂落魄,伞面更多只是无意义的摆设。
雨水早已浸透了她的长发,几缕湿发黏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和脖颈上,昂贵的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,不断向下滴着水,在她脚边汇聚成一滩小小的、冰冷的水洼。
她就像一只从河里被打捞上来的、失去了所有生气的娃娃。
“哎呀!宁宁!”正坐在沙发上插花的沈夫人最先看到女儿这副模样,惊得手里的名贵兰花都掉了。
她立刻起身,快步走过来,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心疼,“怎么回事啊?出门时还好好的,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了?伞呢?没打伞吗?”她一边说,一边急声吩咐旁边的佣人:“快!快去拿干毛巾和毛毯来!再煮碗姜汤!”
厚厚的、柔软的羊绒毯子很快披到了沈昭宁身上,可她仿佛毫无知觉,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某一点,瞳孔没有焦距,身体微微发着抖,不是冷的,而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、无法抑制的惊悸和绝望。
她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玻璃罩子里,外界的声音和关切都被隔绝了,只剩下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的、那令人崩溃的画面和声音。
楼上的书房门开了,沈老爷大概是听到了楼下的动静,走了出来。
他站在栏杆边往下看,见到女儿这副落汤鸡般失魂落魄的模样,眉头立刻紧紧锁起,脸上满是心疼。
他快步走下楼梯。
“宁宁?这是怎么了?”沈老爷的声音比沈夫人沉稳,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,“你不是说去酒店接小贺,给他惊喜吗?小贺人呢?怎么没一起回来?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?”他锐利的目光扫向门口,似乎期待下一秒贺沉舟就会出现解释一切。
这时,家里的保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小心翼翼走过来:“小姐,快趁热喝点,驱驱寒。”
鸡汤的浓郁香气飘散开来,却丝毫无法触动沈昭宁。
她依旧痴痴地坐着,对递到面前的汤碗视而不见,仿佛她的灵魂已经抽离,只剩下一具冰冷麻木的躯壳。
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,接着是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。
是沈淮也刚从公司回来。他一边松着领带,一边换鞋,抬头就看到客厅里这异常的一幕。
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妹妹身上,眉头立刻皱得比沈老爷还紧,语气沉了下来:“昭宁?”他几步跨过来,无视她身上的水渍,蹲下身与她平视,仔细审视着她毫无生气的脸,“发生什么事了?你和贺沉舟吵架了?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,“他怎么你了?把你一个人扔下雨里自己走了?怎么搞成这么狼狈?”
一连串的问题,充满了兄长的保护欲和对贺沉舟的不满。
听到“贺沉舟”三个字,沈昭宁空洞的眼神终于波动了一下,长长的睫毛颤抖着,像是受惊的蝶翼。
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,声音轻飘飘的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沙哑:
“……没有。就是有点累而已。”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让家人安心,但那弧度比哭还难看,而且瞬间就消散了。
沈淮也显然不信这副说辞。他看着她这副明显是遭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,脸色更沉。
他扶住她的胳膊,发现她冰凉得吓人。
“累了就先上楼休息。”他强势地将她扶起来,语气不容置疑,“等贺沉舟回来,我亲自问他!”
这句话像是一根针,猛地刺破了沈昭宁麻木的外壳。
她猛地回过神,像是被烫到一样,突然用力反手抓住沈淮也的手臂,手指冰凉却异常用力,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西装布料里。
“别!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惊恐的急促,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慌乱,“哥!别问他……求你了……没什么事,真的……别问……”
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反常,反而更加印证了绝对发生了大事。
沈淮也的动作顿住了,沈老爷和沈夫人交换了一个凝重而担忧的眼神。
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,和沈昭宁压抑不住的、细微的颤抖。
凌晨时分,万籁俱寂,只有雨后的潮湿气息透过未关严的窗缝渗入沈家奢华的大厅。
水晶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晕,照得端坐在沙发上的沈家三人脸色愈发凝重。
沈老爷面色铁青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;沈夫人眼圈泛红,不住地朝门口张望;沈淮也则站在窗边,背影紧绷,像一头随时会暴起的猎豹。
他们在等贺沉舟。
玄关处终于传来极其轻微的钥匙转动声,门被推开,贺沉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
他看起来异常憔悴,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,衬衫皱巴巴的,领带松垮,眼底布满红血丝,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疲力尽的颓败感。
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,里面是几页薄薄的纸——那是他刚刚理订好的离婚协议。
他抬眼,对上客厅里三道锐利而冰冷的视线,脚步顿在了原地。
他深知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,早已做好了承受一切怒火和指责的准备。
他垂下眼睑,不敢与他们对视,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是沉默地站着,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。
沈淮也转过身,眼神如刀,正要开口——
“沉舟?”
一个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。
所有人,包括贺沉舟,都猛地抬头望去。
沈昭宁不知何时醒了,或者说,她根本未曾入睡。
她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绸睡裙,赤着脚,站在楼梯上。
她的脸色依旧苍白,眼睛还有些红肿,但表情却异常平静,甚至……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。
她一步步走下来,无视了父母和兄长担忧而不解的目光,径直走向僵在门口的贺沉舟。
她在他面前站定,微微仰头看着他。然后,她伸出手,指尖冰凉,轻轻地、仔细地替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衣领和松垮的领带,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。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:
“你辛苦了……跟我上去休息吧?”她扯出一抹极淡极脆弱的笑意,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。
贺沉舟的心脏像是被这只冰凉的手狠狠攥住,痛得无以复加。
他听懂了。
她不是在邀请,而是在家人面前,给他保留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、名为“丈夫”的体面,也是在用一种最温柔的方式,隔绝开即将爆发的风暴,亲自为他们的关系画上句号。
他喉咙剧烈滚动了一下,压下翻涌的酸涩,哑声应道:“……好。”
在沈家三人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,沈昭宁主动牵起贺沉舟的手——他的手同样冰冷——带着他,一步一步,沉默地走上了楼。
卧室的门轻轻关上,落锁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门关上的瞬间,沈昭宁立刻松开了他的手,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。
她后退一步,靠在冰冷的门板上,看着他,嘴唇翕动了几下,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。
质问?哭诉?都显得那么多余和可笑。
贺沉舟看着她这副模样,心碎成了齑粉。他深吸一口气,将手里那份沉重的文件袋递到她面前,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:
“昭宁,这次……是我有错在先,无可辩驳。”他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在割自己的肉,“所以我净身出户。我名下那点东西,本来也大多是沈家给的,现在……都还给你。”
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容,眼眶终于抑制不住地红了:“谢谢你……曾经那么爱我,让我知道了怎么去爱人。”这句话出口时,带着无尽的感激和更深的痛悔,“同时,我最对不起的人……就是你。所以,这个惩罚,其实算轻的了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:“我会自己对外公布……是我出轨。所有责任,我来背。”
沈昭宁安静地听着,没有哭闹,没有歇斯底里。
直到他说完,她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,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。
看啊,到了这个时候,他还是在为她考虑,还是在努力承担“责任”,还是这么好……好得让她连恨都无法彻底。
只是,这份“好”,这份她曾经无比珍视的“真诚”和“担当”,如今的对象,不再是她了。
她清楚地知道,他不爱她了。
而她,也已经没有任何能留下他的筹码,甚至……连留下他的理由都没有了。
她伸出手,接过了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离婚协议,指尖没有一丝颤抖。
她抬起头,看着他通红的眼睛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……带着一丝祝福,尽管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:
“好。祝你们……幸福。”她停顿了一下,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补上了那句迟来的、也是最终的告别,“也谢谢你……曾经爱过我。”
至此,一切尘埃落定。
曾经倾尽所有送她玫瑰的少年,和此刻倾尽所有换取自由的男人,身影渐渐重叠,又彻底分离。
他们之间所有的爱恨痴缠,都在这一句“祝你们幸福”和“谢谢你的爱”中,彻底落幕,只剩下一片无声的、冰冷的废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