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楼梯口事件后不久,空气中开始弥漫着初夏的躁动。
沈昭宁喜欢玫瑰,这在她的朋友圈里不算什么秘密。
她欣赏玫瑰那种毫不掩饰的美,秾丽、娇艳,带着侵略性的芬芳,但同时,它又毫不客气地长满了尖刺,昭示着“只可远观不可亵玩”的危险。
她觉得这很像自己——外表惹眼,家世傲人,但也带着不容轻易触碰的骄纵和脾气。她喜欢这种矛盾又强大的象征。
不知怎么的,这话就传到了几乎游离于她社交圈之外的贺沉舟耳朵里。
紧接着的那个短假,沈昭宁发现贺沉舟好像变得特别忙,几次她想在楼梯口“偶遇”他,都没见到人影。
她有点纳闷,但也没多想,毕竟他们那时候,其实并不算很熟。
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傍晚,贺沉舟却主动找到了她。
他似乎是跑来的,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,呼吸还有些不匀。
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,将他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暖色。
他站在她面前,眼神亮得惊人,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,背在身后的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。
“沈昭宁。”他叫她的名字,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嗯?”沈昭宁好奇地看着他,注意到他校服袖口似乎沾了点灰,像是干了什么体力活。
下一刻,他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,猛地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捧到了她面前——
是一束花。
一束娇艳欲滴、热烈盛放的红玫瑰。
花瓣上还沾着水珠,在夕阳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芒,浓郁的花香瞬间扑面而来,几乎要醉倒人。
沈昭宁愣住了。
她家境优渥,收到过的礼物不计其数,比这昂贵稀有的花束多了去了。
可是,没有一束像眼前这样,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又无比赤诚的重量。
她后来才知道,贺沉舟消失的那几天,是跑去同时做了好几份兼职。
在闷热的仓库里搬货,在喧闹的街头发传单,在油腻的后厨洗碗……他用光了所有辛苦赚来的、对于他来说堪称巨款的钱,跑遍了城里最好的花店,才精心挑选了这最大最鲜艳的一束。
他不知道送花还有什么别的含蓄寓意,他只知道她喜欢,那他就要把最好的、她喜欢的,送到她面前。
少年人的喜欢,简单、直接,却又倾其所有。
他看着沈昭宁惊讶的表情,脸颊和耳朵迅速红透,像是要烧起来。
他没有诉说这束花的来之不易,没有提及自己磨破的手掌和酸痛的肩膀,只是将花又往前递了递,声音低低的,带着无比的真诚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抖:
“……你喜欢就好。”
那一刻,沈昭宁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。
她接过那束沉甸甸的玫瑰,仿佛接住了一颗滚烫的、毫无保留的真心。qq玫瑰的尖刺似乎在这一刻全都软化了下去,只剩下扑面而来的、令人晕眩的甜美。
回忆里的花香仿佛还在鼻尖萦绕,可现实中只有冰冷的、带着土腥味的雨气。
沈昭宁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、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,那里曾经接过一束倾注了少年所有热忱的玫瑰。
可现在她突然觉得,玫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。
盛开时再如何娇艳夺目,枯萎之后,也不过是一堆干瘪丑陋、一碰就碎的枯枝败叶,和路边的杂草并无区别,最终都会被扫进垃圾堆,无人问津。
就像她那场自以为是的爱情。
雨,还在下,无穷无尽,仿佛要冲刷干净世上所有虚假的甜蜜和承诺。
沈昭宁缓缓站起身,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,却让心里的某个念头异常清晰——
她突然不喜欢玫瑰了。
一点也不喜欢了。
那个会为她攒钱买花、红着耳朵说“你喜欢就好”的少年,已经被永远埋葬在了过去的时光里。
现在的贺沉舟,会用那双曾经小心翼翼捧着玫瑰递给她的手,去拥抱另一个男人,会为他买更多、更昂贵的花束吧?
那份她曾以为独一无二的炽热真心,原来可以如此轻易地转向他人。
想到这里,一股尖锐的刺痛再次攫住了她。
她甚至恍惚间看到,那个十八岁的、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贺沉舟,就站在不远处的雨幕里。
他拿着那束用血汗钱换来的玫瑰,眼神干净而专注,正望着此刻狼狈不堪的她。
然后,他对着她,用力地、决绝地摇了摇头。
他似乎在说:“不要原谅他。”
那个曾经把她视为全部光芒和救赎的少年,亲自穿越了时光的洪流,来告诫此刻破碎的她:不要原谅这个背叛了所有过往、玷污了那份最初真心的、陌生的男人。
泪水再次汹涌而出,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,而是掺杂了一种彻底的醒悟和决绝。
她抬起手,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,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。
那束记忆中的玫瑰,连同那个送花的少年,就让他们一起,彻底死在这个雨夜里吧。
从今往后,玫瑰与她,两不相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