蝶盛鲜自地面起身,舒展双翼掠向天际。视线落处,六千里花海本该如浪铺展,此刻她悬在风里,心头却漫开一阵无措的空茫。
地面上的花海是一片狼藉——原本艳彩逼人的花簇,如今只剩灰扑扑的残枝,谢落的花瓣在地面堆出死气沉沉的厚毯。这六千里地界像被蒙了层灰纱,连风都滞涩得没有半分生机。
可视线越出这死寂的边界,外头的花却开得正盛:明丽的色块泼满天地,灵蝶振着彩翼在花浪里穿梭,连风都裹着甜香。两种光景劈面撞在一起,像把钝刀在她心上磨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想出去。”蝶盛鲜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,又轻又沉,“困在这里四万年了,这堵墙把我封得死死的。上千次了,我攥着拳头往上面砸,连道白印都没留下——我出不去啊。”
她垂着眼,瞳孔里蒙着层化不开的灰,说话的气音飘在空气里,连哭腔都软得没力气:“我哭怎么了?你能把我怎样?”
明明只是想推开这堵墙而已,怎么就把自己缠进了这团委屈里?她不懂,明明已经把心揉得发疼,怎么在别人眼里,反倒成了她做错了事。
“这片花海还能伤着你不成?”昗纤大人的语调里裹着股没辙的烦躁,话尾都带着点轻啧,“这里没人拘着你,任务是你自己选的——想出去不会找梦尊主说?他又不是什么恶人。我哪是指责你?连句重话都没撂。”
他眉峰压了压,语气软了半分,却藏着掩不住的恳切:“盛鲜,你醒醒神。你要是离了这片地,不止是你,这世间一半的安稳都得跟着散了。这墙不是平白立的,有缘故的,你去问梦尊主,答案都在他那儿。”
说完他暗自吁了口气——明明是怕她钻牛角尖,怎么话一出口就像在堵她?这又急又拧巴的滋味,实在让人糟心。
“我……”蝶盛鲜语塞了一瞬,随即咬了咬唇,把那点委屈咽了回去:“那行,我现在就去问个清楚!”
刚还轻沉的语气里,忽然漫开点压不住的火气,眼底也倏地亮起丝锐光——可那点锋芒没撑过一秒,又蔫蔫地散了。她指尖一翻,掌心便浮起那枚青色令牌,指节因为用力,微微泛着白。
她将灵力渡入令牌,那枚信物骤然亮起青碧色的柔光——不是刺眼的亮,是像浸了晨露的叶色,裹着清润的灵气漫开。光晕旋即凝成一道传送门,门沿浮动着细碎的灵雾,像揉碎的星子沾在纱上,和先前那道别无二致。
蝶翼一振,她掠向门内的刹那,传送门的灵气忽然漾开涟漪:灵雾顺着她的翅尖缠了缠,又像被风轻轻拨开,碎成更细的光点,簌簌落向四周。
光芒收束成一线,她的身影转眼没入天际。只有白蓝紫交织的蝶翅光粉,还浮在空里慢悠悠打着旋,最后落在那片灰败的花海上,像落了星子的碎屑,转瞬便融在死寂的颜色里,没了踪迹。
望着蝶盛鲜踏入传送门的背影,吴纤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,轻叹一声:“唉,等你知晓答案那日,自会醒悟的。”他抬眸望向灰蒙蒙的花海,语气沉了沉:“罢了,还是我来收拾残局吧。”
话音未落,他右手轻抬,掌心倏然浮起一团幽蓝灵气雾——身侧四散的蓝雾如归巢般向掌心汇聚。“灵疗术!”低喝声起,那团蓝雾骤然炸开,化作细碎的灵力星光悬浮半空,眨眼间便如涟漪般扩散至六千里之遥。
紧接着,他指尖凌空勾勒,一个圆形龙阵自虚空中凝现:阵心盘踞着一条蓝纹古龙图腾,寒气裹挟着迫人的霸气,让周遭空气都微微震颤。龙阵缓缓飘至他身前,阵面朝上,正对着那漫天灵力星光。
“玄阵灵落。”他唇间轻吐出法诀,体内灵气如溪流般涌入右手——掌心中骤然凝出一道巴掌宽的幽蓝灵光,裹挟着凛冽的寒气直撞向龙阵。
刹那间,圆形龙阵周身腾起刺目蓝光,阵身微微震颤的瞬间,那道灵光已被龙阵稳稳“接”住,旋即如离弦之箭般折射而出,精准贯入漫天灵力星光之中。
灵光撞入灵力星光的刹那,那巴掌宽的幽蓝光束陡然爆裂开——蓝光如潮水般向六千里疆域铺展开,不过弹指间,便化作细密的一丝丝灵光,落在灰蒙蒙花海上。
灵光铺天盖地覆在花海之上的刹那,蔫耷耷弯垂的花茎像是被一股温劲托住——最先接住灵光的几株猛地绷直,那股力道顺着花浪层层荡开,万千花茎“唰”地挺起,灰蒙花瓣上的滞涩尘埃瞬间被灵光震落。
幽蓝灵光裹着花瓣缓缓流转,像把褪色的绢帛浸进光里:先是边缘晕开极浅的艳色,接着那色彩顺着脉络往花心漫染,不过几息,蔫败的灰调便彻底被撞散——玫红缠上瓣尖、鹅黄浸满花心、月白裹住花萼……各色鲜妍顺着灵光的轨迹在花海上炸开,连空气里都浮着花瓣舒展时的轻颤。
六千外的天际骤然泛起碎金流光——先是三五只灵蝶振翅破开云霭,旋即便是遮天蔽日的蝶群,如星河倾落般铺卷而来,真个是遮天蔽日,翩跹若潮。
它们翼展轻颤间,翅尖凝起的银白灵光簌簌抖落,化作星子似的雨粉:蝶群低旋过花海时,薄翼带起的风裹着雨粉漫开,每粒粉屑都沾着暖润的光,落进花瓣褶皱里便融作浅金的液珠,顺着花茎渗进根系,蔫软的花萼竟跟着轻轻颤了颤,像是被喂饱的幼崽般舒展开瓣尖。
最前头的灵蝶尾翼拖曳着丈许长的光带,衔光引队地绕着花海盘旋三匝,蝶群便如散珠入盘,错落落在花枝间:有的敛翼伏在瓣心,翅尖轻蹭着刚晕开艳色的花瓣;有的振翅悬于半空,雨粉落得更密,连空气里都浮着甜润的灵力香,衬得整片花海霞蔚云蒸,生机盎然。
正当花海姹紫嫣红、灵蝶翩跹流光,连空气都浸着甜润生机的刹那——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光景,一道急促如鼓点的呼喊突然划破静谧,从天际尽头仓皇传来:“报——昗纤大人!大事不好!冥梦空间那边……那边出事了!”
昗纤大人的动作骤然凝滞——铺展的星辉与灵韵如潮水般退去,正被修复的花海也应声停摆。才刚晕开的鲜活色彩尚未稳固,便齐齐褪回了原先灰扑扑的颓态,灵蝶们也都已退去。
他蓦然回首,只见一名身着月白武侠汉服的男子疾步而来,腰间长剑随步履轻晃,额上汗湿的发梢还凝着细珠。对方甫一站定,便急声问道:“冥梦空间那边怎么了?”
“别问了,去看就知道!”
汉服男子半句解释也无,旋身抬剑,剑刃在空里划过一道弧——清光骤亮时,一个莹白的圆形传送门已浮在眼前。他足尖一点便掠了进去,昗纤大人再顾不得身后花海,足尖蹬地紧随而入。花海的生机与冥梦空间的安危,孰轻孰重,他比谁都拎得清。
两人的身影没入莹白传送门的刹那,那光轮猛地颤了颤——不过弹指间,便如融雪般悄无声息地散了,连半分灵气的余波都没留下,仿佛从未在此处出现过。
可他们不知道的是,二人离去不过半柱香,六千里外那片曾鲜活的花海,正以渗人的速度僵冷下来——
先是最边缘的花盏,瓣尖猝然蒙上死灰,像被无形的手捏碎了生机;紧接着这灰意顺着花茎爬满整片花田,连风掠过都带着焦枯的气息。
更骇人的是,那些灰败的花簇间,一缕缕浓得化不开的黑雾正从花芯里“渗”出来,像活物般缠上花枝,顺着叶脉往深处钻,所过之处花瓣簌簌坠落,落地时已化作一捧黑灰,连泥土都开始翻出暗褐色的霉斑,仿佛这整片花海,正被某种邪祟一口口啃噬干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