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警局审讯室的铁窗，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光带，里面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。林峰坐在桌后，指尖敲着桌面——还是“嗒-嗒-嗒”的节奏，这是他从昨晚开始就没改掉的习惯，像是在模仿张浩生前的动作，试图从那规律的声响里抓点什么。
桌对面，李伟的助理张萌低着头，手指反复绞着衣角。她穿了件米白色的风衣，袖口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泥点，和昨天监控截图里那个模糊影子的衣着颜色对上了。
“周三晚上九点半，你离开公司后去了哪里？”林峰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股穿透力，在安静的审讯室里荡出回音。
张萌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，抬起头时，眼睛红得像兔子：“我……我回家了啊。我妈给我打电话，说我爸老毛病犯了，我得回去看看。”
“你家在城西，云顶公馆在城东，绕路也要四十分钟。但根据你手机的定位记录，九点四十五分，你出现在云顶公馆附近的便利店。”林峰把打印出来的定位轨迹推过去，纸张边缘在光线下泛着白，“买了瓶矿泉水，逗留了三分钟。”
张萌的脸瞬间白了，嘴唇动了动，没说出话来。
“三分钟够做什么？”林峰盯着她的眼睛，“够你从便利店出来，绕到公寓后巷，等着和谁碰面，对吧？”
“我没有！”张萌的声音突然拔高，带着哭腔，“我就是……就是顺路买瓶水！我爸真的病了，不信你们去问我妈！”
“我们问过了。”林峰的语气没什么起伏，“你母亲说，周三晚上十点到十二点，你一直在客厅照顾你父亲，没出过门。但她没说九点半到十点之间你在做什么——因为那段时间，她在卧室给你父亲找药。”
张萌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，砸在桌面上，晕开一小片水渍。她用手背抹了把脸，哽咽着说：“我……我就是去云顶公馆附近转了转，我没进去，更没见过张浩……”
“转了转？”林峰拿起那张监控截图，推到她面前，“这个在三楼电梯口出现的影子，身高、体型，还有手腕上那块银色的表，和你一模一样。你敢说不是你？”
张萌的目光在截图上扫了一眼，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，头埋得更低了：“不是我……真的不是我……”
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，小陈探进头来，对林峰比了个“OK”的手势。林峰点点头，起身对张萌说：“你先想想清楚。有些事，藏是藏不住的。”
走出审讯室，小陈把一份报告递过来：“林队，张萌的手表型号查出来了，是‘浪琴名匠’系列，和监控里的反光痕迹完全吻合。还有，王倩那边也招了——她承认把备用钥匙给过张萌，说是张萌说想‘给张浩一个惊喜’，她没多想就答应了。”
“惊喜？”林峰冷笑一声，“用备用钥匙开别人家门，这叫惊喜？”
“王倩说，她当时觉得张萌和张浩可能有点私情……”小陈挠了挠头，“毕竟张萌经常往云顶公馆跑，还问过她张浩的作息时间。”
林峰皱眉。这倒是个新线索——张萌和张浩有私情？那她的动机就不止是帮李伟，还有可能掺杂着私人恩怨。
“李伟那边怎么样了？”
“还在嘴硬。”小陈往隔壁审讯室努了努嘴，“一口咬定周三晚上在公司加班，说视频里的人不是他，还说我们伪造证据。对了，技术科的声纹比对出来了，视频里那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，确实是李伟。”
林峰点点头，推开隔壁审讯室的门。
李伟坐在桌后，背挺得笔直，即使穿着囚服，也透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。他看到林峰进来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：“林队长，审完你的小助理了？是不是该轮到我了？”
“周三晚上十点，你在仓库和张浩交易什么？”林峰没绕弯子，直接把U盘里的视频截图拍在桌上，“‘货’是河豚毒素，对吗？”
李伟的目光在截图上停了两秒，随即移开，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：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仓库？交易？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和你关系大了。”林峰拿起那个在后巷找到的玻璃瓶照片，“这是你们交易的河豚毒素容器，上面有你的指纹。技术科已经确认了。”
李伟的手指在杯沿上顿了一下，脸上的笑容淡了点：“指纹？很正常。我和张浩是生意伙伴，偶尔碰个面，借个瓶子用用，很奇怪吗？”
“生意伙伴会说‘当年那事，你以为能瞒一辈子’？”林峰逼近一步，盯着他的眼睛，“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这句话像根针，瞬间刺破了李伟的镇定。他猛地抬头，眼里闪过一丝狠厉，但很快又掩饰过去：“陈年旧事，早忘了。林队长与其纠结这些，不如去查查张浩的老婆——我听说，她和张浩早就貌合神离了，说不定是她动的手。”
“刘芸有不在场证明。”
“不在场证明能说明什么？”李伟嗤笑一声，“现在的技术，伪造个视频通话还不容易？再说了，她那个表妹王倩，不是把备用钥匙给张萌了吗？谁知道是不是刘芸授意的。”
林峰没接话。李伟这招转移视线用得不算高明，但也不是完全没道理——刘芸的不在场证明确实完美得有点刻意。
这时，老周的电话打了进来，声音带着点兴奋：“林队，查到了！视频里的仓库是三年前倒闭的一家医疗器械厂的旧仓库，当年的厂长叫赵明，和张浩、李伟都是大学同学！”
赵明？
林峰心里咯噔一下——衬衫上的绣字是“明”，难道就是他？
“赵明现在在哪？”
“两年前车祸去世了。”老周的声音沉了下去，“据说当时车毁人亡，连尸首都没完全认出来。”
车祸？这么巧？
林峰挂了电话，看向李伟：“赵明是谁，你认识吧？”
李伟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，水洒在桌面上，顺着桌沿滴下来，在地板上积了个小小的水洼。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嘴唇哆嗦着，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“看来你认识。”林峰步步紧逼，“三年前的医疗器械厂倒闭，两年前赵明车祸去世，这里面是不是和你还有张浩有关？那个U盘里的‘催命符’，是不是就是你们害赵明的证据？”
“不是！不是我！”李伟突然激动起来，猛地拍了下桌子，水杯掉在地上，摔得粉碎，“是张浩！都是张浩干的！他挪用公款，嫁祸给赵明，逼得赵明走投无路……我只是……只是知情不报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，最后几乎是呢喃：“赵明死的那天，给我打了个电话，说他手里有张浩挪用公款的证据，要去举报……结果当天就出了车祸……”
审讯室里一片死寂，只有李伟粗重的喘息声。林峰看着他，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的傲慢像层纸，一捅就破。
“所以你买河豚毒素，是想杀了张浩，为赵明报仇？”
李伟抬起头，眼里布满血丝：“报仇？我是想自保！张浩知道我知情，他早就想杀我灭口了！那个匿名邮件，根本不是我发的，是他发给我的！他想逼我先动手，然后把一切推到我身上！”
“那周三晚上的交易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是他约我的！”李伟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他说要把赵明的证据还给我，让我带上‘诚意’——也就是那瓶河豚毒素，说是要做个了断。我去了仓库，他却没来，只给我发了条短信，说在302室等我……”
“你去302室了？”
“没有！”李伟摇头，“我怕他设套，就在写字楼里等着，一直等到天亮……”
林峰盯着他看了半天，没从他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。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——如果李伟没去302室，那张萌去干什么了？
他走出审讯室，小陈迎上来：“林队，张萌又招了点东西。她说周三晚上确实去了302室，但不是为了杀张浩，是想偷那个U盘。”
“偷U盘？”
“对，”小陈递过一份笔录，“她说李伟让她去的，说U盘里有能威胁张浩的东西，拿到手就能让张浩乖乖让出项目。她进去的时候，张浩已经倒在书房了，公文包不见了，她吓慌了，只在书桌抽屉里翻到个空U盘壳，没敢多待就跑了。”
空U盘壳？
林峰想起自己在画后暗格里找到的U盘——难道张萌找的是另一个？还是说，她在撒谎？
“对了，”小陈又说，“技术科在那个黑色塑料袋的旧衣服上，提取到了赵明的DNA。还有，医院的缴费单也查到了，是赵明车祸后，张浩给医院付的抢救费，但赵明最后还是没救过来。”
线索像团乱麻，越扯越乱。张浩给赵明付抢救费，是愧疚，还是欲盖弥彰？张萌偷U盘是真是假？匿名邮件到底是谁发的？消失的公文包又在谁手里？
林峰揉了揉眉心，决定去见见刘芸。
云顶公馆302室的警戒线已经撤了，但屋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。刘芸坐在沙发上，面前摆着杯没动过的茶，已经凉透了。她看到林峰进来，站起身，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了。
“林队长，有进展了吗？”
“有一些。”林峰坐在她对面，“我们查到，张浩生前和李伟、赵明有过纠葛，涉及三年前的一桩旧案。”
刘芸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，指节泛白：“赵明……你们查到他了？”
“你认识他？”
刘芸沉默了半天，像是下定了决心，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旧相册，翻开其中一页——照片上有三个人，年轻的张浩、李伟，还有个眉眼温和的男人，搂着刘芸的肩膀，笑得很灿烂。
“他是我表哥。”刘芸的声音带着哽咽，“当年我和张浩结婚，就是他介绍的。他对我像亲妹妹一样……”
林峰愣住了。这倒是完全没想到——赵明是刘芸的表哥。
“那你知道他的车祸和张浩有关吗？”
刘芸的眼泪掉了下来：“知道……张浩后来喝醉了，不小心说漏了嘴。他说赵明发现了他挪用公款，要去举报，他就……就找人撞了赵明的车……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报警？”
“我不敢……”刘芸摇头，哭得浑身发抖，“他威胁我，说如果我敢说出去，就对我爸妈下手。这几年，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，看着他每天人模狗样地出门，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……”
林峰看着她，忽然想起那个消失的公文包：“案发当晚，你在卧室看剧，真的什么都没听到？”
刘芸抬起头，眼里闪过一丝犹豫，随即咬了咬嘴唇：“其实……我听到书房有动静。大概十点十分左右，像是有人在吵架，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。但我太害怕了，不敢出去看……”
“那你为什么昨天不说？”
“我怕被怀疑……”刘芸的声音越来越低，“而且，我听到张浩喊了一声‘明哥’，像是在跟谁说话。”
明哥？赵明不是已经死了吗？
林峰的心跳骤然加速。难道赵明没死？或者，是有人在冒充他？
他忽然想起那个刻着“3”的U盘——视频里偷拍的人，最后露出的那双皮鞋，鞋跟有缺口，和张浩的拖鞋磨损痕迹一样。难道偷拍的人就是张浩自己？
“你知道张浩有个刻着‘3’的U盘吗？”
刘芸点头：“知道，他说里面是公司的重要文件，一直藏得很严实。还有个公文包，他也宝贝得很，说里面装着‘能让所有人闭嘴’的东西。”
“公文包是什么样子的？”
“黑色的，意大利手工的，底部有个黄铜徽章，上面刻着个‘Z’字——是他名字的首字母。”
林峰心里一动——那个在书房地毯下留下圆形印记的，不就是这个公文包吗？
“案发后，你见过那个公文包吗？”
刘芸摇头：“没见过。警察来之前，我去书房看过一眼，就看到他倒在地上，公文包不见了……”
这时，小陈的电话打了进来，语气急促：“林队，查到一个重要线索！赵明车祸后，有人以他的名义开了个匿名账户，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钱，来源是……张浩的公司！最后一笔钱，是案发前一天打的！”
林峰挂了电话，看向窗外。天又开始阴了，像是又要下雨。他忽然明白，赵明可能真的没死——那场车祸是假的，他一直在暗处，看着张浩和李伟斗，等着收网。
那个匿名邮件，是他发的。
那个在书房和张浩吵架的“明哥”，是他。
那个拿走公文包的人，也是他。
而张浩藏在画后的U盘，还有那个刻着“3”的钥匙，或许就是为了防备他。
“刘芸，”林峰站起身，“你表哥赵明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？比如……喜欢敲桌子？”
刘芸愣了一下，随即点头：“有！他思考的时候，喜欢用手指敲桌子，也是‘嗒-嗒-嗒’的节奏，说是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。”
林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。
张浩敲桌子的习惯，不是自己的，是模仿赵明的。
那个在墙上敲出暗格的节奏，根本不是张浩的暗号，而是赵明的。
所以，知道用这个节奏打开暗格的，只有赵明本人。
“小陈，”林峰拨通电话，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，“查赵明车祸后的所有医疗记录，还有……云顶公馆附近的监控，案发当晚十点到十一点，有没有人背着黑色公文包离开！”
挂了电话，林峰走到书房，再次看向那个暗格。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，在暗格里投下一道光，里面空荡荡的，只有空气里漂浮的尘埃，在光里翻滚。
他忽然觉得，自己像是在和一个幽灵赛跑。这个幽灵藏在雨幕里，藏在每个人的谎言里，藏在三年前的旧案里。
而那个消失的公文包，就是幽灵留下的脚印。
审讯室里，李伟还在嘶吼着“不是我”；张萌低着头，眼泪无声地掉；刘芸坐在沙发上，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旧照片。
每个人的心里都下着雨，而真相，就藏在雨的尽头。
林峰走到阳台，看着天边的乌云一点点压下来。风里带着湿气，像是又一场暴雨要来了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，金属外壳冰凉刺骨。
这一次，他不会再让雨把线索冲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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