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窗的麻雀又来了。
它站在锈迹斑斑的铁栏上,歪着头,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默。陈默低头抄笔记,笔尖一顿,墨水在纸上洇开一朵花。他没抬头,但能感觉到那目光——像钉子,一根一根扎进后颈。
这已经是第七天。
每天早上七点十七分,麻雀准时落在窗台。不叫,不动,就盯着他。仿佛在等什么。
前天它掉了一根羽毛,灰褐色,落在陈默课桌边缘。他捡起来,想扔进垃圾桶,却被同桌周野一把按住手。
“别动。”周野声音压得极低,“它要是发现你碰了它的羽毛……会飞走的。”
陈默皱眉:“你认识这只鸟?”
周野没回答,只是盯着窗外,脸色发白。
那天下午,班主任老张在讲台上宣布:“从今天起,心理测评结果不公开了。”
全班安静了一秒。
然后有人笑出声。
“测什么?我们又没疯。”
“是不是有人举报谁想跳楼啊?”
陈默低头翻书,手指却微微发抖。
他没参加测评。那天请假了。理由是胃痛。
可他知道,真正的原因是——他不敢面对那张问卷。
最后一题写着:你是否经常觉得,周围的人在合谋针对你?
他早就想答“是”。
但他怕。
怕答了之后,所有人都知道:陈默,高三(4)班那个总穿灰卫衣的男生,精神有问题。
可现在,连一只麻雀都开始盯他了。
晚上回家,楼道灯坏了。陈默摸黑上六楼,钥匙插进锁孔时,听见身后有扑棱声。
他猛地回头。
空荡荡的楼梯间,只有风卷着塑料袋打转。
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,眼角余光扫到——三楼拐角的窗台上,站着一只麻雀。
一模一样。
陈默心跳骤停。
他冲进屋,反锁门,拉窗帘,背靠墙滑坐在地。
手机震动。
微信弹出一条群消息。
【高三4班家长群】
匿名家长:听说了吗?学校要请心理专家来筛查“高危学生”。
匿名家长:我家孩子说,有人看见陈默在日记本上写“他们都想让我消失”。
匿名家长:这种孩子太危险了,万一哪天拿刀进教室……
陈默盯着屏幕,血液冻结。
他没有日记本。
更没写过那种话。
可群里没人质疑。
有人附和:“早看那孩子不对劲。”
有人提议:“应该让他休学。”
还有人说:“麻雀都绕着他飞,邪门得很。”
麻雀。
又是麻雀。
陈默冲到窗边掀开窗帘——楼下空地上,十几只麻雀整齐排列,像列队的士兵。它们不动,不叫,齐刷刷望着他的窗户。
他猛地拉上帘子。
凌晨两点,他梦见自己站在教学楼顶。
风很大。
脚下是操场,密密麻麻站满了人。他们仰头看着他,表情模糊。
一只麻蝠——不,是麻雀——落在他肩上,轻声说:
“他们都在演你。连风都知道。”
他惊醒,冷汗浸透睡衣。
手机亮着。
一条新消息。
未知号码:麻雀请小心。你不是一个人在飞。
陈默盯着那行字,手指发抖。
他回拨过去,提示“号码不存在”。
他打开电脑,搜索“麻雀 精神疾病 幻觉”,跳出一堆文章。
“鸟类妄想症”——患者常认为鸟类是监视者或信使。”
“典型案例:某高中生因长期被‘鸟群跟踪’产生自杀倾向。”
陈默关掉网页。
他不信自己疯了。
但他开始怀疑:为什么偏偏是麻雀?
第二天上学,他特意绕远路,避开学校后门那棵老槐树——那是麻雀最爱停栖的地方。
可刚进教室,就发现课桌上有东西。
一张打印纸。
上面是一张照片:他昨晚在窗前掀帘子的侧影。拍摄时间:02:17。
照片下方写着:
【第七号观察对象,已确认存在自我意识觉醒迹象。
代号:灰羽。
行动代号:麻雀计划,进入第二阶段。】
陈默脑子嗡的一声。
他猛地抬头。
全班同学都在看他。
但他们的眼神……变了。
以前是回避、冷漠、偶尔带点嘲笑。
现在——是等待。
像观众等着演员登台。
周野递来一瓶水,低声说:“别慌,他们还没拿到‘批准书’。”
“什么批准书?”
“让你‘正式进入程序’的文件。”周野盯着他,“你昨晚梦见风了吗?”
陈默后退一步:“你怎么知道?”
周野嘴角抽动了一下:“因为我也梦过。三年前。”
他掀开袖口。
手腕内侧,一道细长疤痕。
“我本来要跳的。那天晚上,风突然停了。然后……麻雀来了。”
“它说:‘你不是一个人在飞。’”
陈默喉咙发紧:“所以……你是?”
“第六号。”周野收回手,“也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。”
“前面五个呢?”
“消失了。”周野声音很轻,“官方说法是转学、休学、出国。但我知道——他们没走。”
“他们成了麻雀。”
陈默脑中炸开一道闪电。
他想起小时候,老家屋檐下总有麻雀筑巢。
后来一场大雨,巢塌了。
母亲说:“小鸟都飞走了。”
可他记得,第二天,那些麻雀再也没回来过。
周野压低声音:“听着,他们用心理测评筛选‘敏感者’。那种觉得世界不对劲的人。然后植入暗示。”
“怎么植入?”
“空气,水,广播杂音,甚至粉笔灰。”周野冷笑,“你以为学校为什么坚持用老式黑板?”
陈默想起每天吸入的粉笔末,胃里翻腾。
“麻雀是信使。它们不是真的鸟。是‘意识载体’。专门找快要觉醒的人。”
“觉醒什么?”
“觉醒——你一直被操控的事实。”
陈默摇头:“荒唐……这不可能……”
“那你解释。”周野指向窗外,“为什么全班没人质疑家长群的谣言?为什么心理老师从不找你谈话?为什么校长办公室的窗帘,永远只开一条缝?”
陈默说不出话。
那天放学,他故意留在最后。
想检查教室有没有隐藏摄像头。
当他搬开讲台下的储物箱时,手指触到一团硬物。
掏出一看——
是半截烧焦的电路板,上面印着模糊的logo:**SparrowTech**。
旁边还有一卷微型录音带,标签上写着:
【麻雀计划·第一阶段:集体暗示植入实验记录】
【对象:高三4班全体学生】
【指令:当陈默出现异常行为时,统一反应模式启动】
陈默浑身发冷。
他想起上周体育课,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。
全班哄笑。
但那笑声——太整齐了,像排练过。
还有那次他问问题,老师突然脸色一变,说:“这种基础题都不会?”
全班随之投来鄙夷目光。
原来不是偶然。
是程序。
他颤抖着把录音带塞进口袋。
刚起身,教室门“咔哒”一声关了。
头顶日光灯闪烁两下,熄灭。
黑暗中,窗外传来扑棱声。
越来越多。
成群的麻雀落在窗台,密密麻麻,像一层灰黑色的雪。
它们不叫。
只是用黑豆似的眼睛,盯着他。
陈默后退,撞上讲台。
突然,所有麻雀同时张嘴。
发出人声:
“第七号,欢迎加入。”
声音重叠,扭曲,像百人合唱。
陈默夺门而逃。
冲出教学楼时,他听见广播响起。
眼保健操音乐。
可今天根本没安排眼保健操。
他停下脚步。
音乐中,藏着一段极低频的杂音。
像某种密码。
他掏出手机录音,用声波分析软件一拉——
浮现文字:
【清除程序启动。目标:陈默。时间:明早七点十七分。】
正是麻雀出现的时间。
陈默站在空荡的操场中央,抬头看天。
云层低垂,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。
他知道,明天这个时候,要么他变成麻雀。
要么,他让所有人听见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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