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的目的

那年冬天的雪裹着弹片落在肩头时，我正缩在断墙后啃冻硬的窝头。一只粗糙的手突然伸到我面前，袖口磨出了毛边，掌心却暖得像灶火：“跟我走，有饭吃。” 带我走的是老陈，他把我领进一栋爬满藤蔓的旧楼，楼梯口挤着七八个和我一样的孩子。 有人缺了鞋，有人胳膊上缠着绷带，可眼里都亮着光。

往后的日子，我们在满是弹孔的教室里认字，粉笔字写在墙上，风一吹就掉渣。我们在院子里练队列，脚步声震得地上的碎砖哗啦响，晚上挤在通铺里，听老大讲 “没有战争的明天”，有人会偷偷把藏起来的红薯分给吃不饱的伙伴。我总摸着袖口的补丁想，这就是家了。比在街头挨饿强，比看着亲人倒下强，这乱世里，能和一群人互相护着，就是最好的日子。我们喊口号时，声音能掀翻屋顶，“为了更好的明天” 不是空话，是我们每天攥在手里的希望。

直到首领站在讲台前，身后的地图上红圈像渗开的血。“任务成了，就能结束所有苦”，他的声音砸在每个人心上，我们的眼泪掉在桌上，没人问要牺牲多少，没人怕自己活不下来。我摸着腰间新发的短枪，枪柄还带着冷意，可心里烧得慌，我要护着这个家，护着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人，护着那个能让难民不再蜷缩街头的明天。

出发那天，伙伴们把我围在中间，有人塞给我块烤红薯，有人拍着我的肩说 “等你回来”。我冲下楼时，砖缝里的草被风刮得晃，像在为我鼓劲。可街道上的景象突然扎进眼里。

难民们缩在墙角，有人的腿肿得像水桶，有人抱着死去的孩子无声地哭。一个小女孩伸手抓我的裤脚，指甲缝里全是泥，我却不敢停 ，首领说，完成任务才能救他们，现在的怜悯是害了他们。我盯着前方的转角，把那些破碎的眼神狠狠压在心里，鞋底碾过碎玻璃的声音，像在踩碎自己的犹豫。

转过弯的瞬间，世界突然静了。没有枪声，没有哭声，连风都停了。我喘着气停下，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，突然有个身影擦着我的胳膊跑过去 。是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，他的衣服和我的一模一样，可整个人像浸在水里，半透明的，跑起来没有一点声音。

我僵在原地，看着他的背影，突然像被人拽着转过身，来时的街道还在，可奔跑的人变成了他。他穿过难民群，脚步和我刚才分毫不差，甚至连攥紧拳头的姿势都一样。我的血一下子冷了，脚像钉在地上，脑子里全是问号：这任务不是第一次？如果以前有人做过，为什么我们从没听过？如果他们成功了，为什么街道上还是满是难民？如果他们失败了，那些死去的人，怎么像从没存在过一样？

我抬手摸胸口，那里本该跳着对组织的信仰，此刻却空得发慌。我忘了要去按的按钮是做什么的，是引爆炸弹？还是开启救援信号？我忘了我们是要结束战争，还是要挑起新的战争。那些在街头哭的人，我们到底是在救他们，还是在把他们推向更深的地狱？我抠着墙上的砖缝，墙灰落在手背上，像死去伙伴的骨灰。

风卷来一张碎纸，上面是我们每天喊的口号，墨迹已经模糊。我看着自己的手，这双手帮伙伴补过衣服，也握过枪，现在却分不清该去保护人，还是该放下武器认错。组织教我的 “对与错”，在看到那个半透明男孩的瞬间，碎得像楼外的断墙，再也拼不回去了。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，第一次不知道，自己到底是好人，还是坏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