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武国风启四十三年,七月十三。
宣武大将军尹藏川班师回朝。
主街两侧站了满满的人,不时有人垫脚观望城门,瞧瞧回城的队伍来了没来。
“诶,听说咱们大将军那是玉树临风,英俊的很呐”贩鱼的大叔跟身旁的人说道。
“不光英俊,军功也是数不清,不知道哪家的女儿有福气能嫁给大将军”一位大娘许是媒婆来的,心里想着谁家的姑娘能配上。
覃小满瞧瞧城门口,又打眼看看贩鱼大叔和大娘。
“知道一有人光耀门楣回到家乡,第一个踏门槛的是谁吗?”覃小满扬声卖关子似的问着。
边上人们都七嘴八舌的说着“谁呀谁呀”“第一个人…”“借钱的吧…”
覃小满嘚瑟着打断他们“错了错了,是……”
人们都等着他会说谁。
“是媒婆”尾音向下。
“切~”听到这个答案都齐声回答。
人们觉着他没意思,渐渐的不在他边上围着,走了。
“诶诶,别走啊,诶”覃小满还想着挽留呢,大娘白了他一眼走了。
……
不多时,回城的军队来了。
最前方是主将尹藏川,在他身边的是两位副将,左副将林渊宋和右副将禹长旌。
两侧的旗兵先行,为防止百姓距离太近惊了战马。
马蹄声渐渐逼近,覃小满抬头望去,右副将凛冽的目光自上而下投来。
他脑海里仿佛听见了,边关两军交锋时才会吹响的号角,低沉又附有杀戮的气息。
他一个小喽喽自是比不上久经沙场的将军,只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。
战马更是威武,他站在人群中已经算是个子高的,和战马一比,只有马腿高。
作为主将的尹藏川更不必多说,他的战马是最威武的,阿尔怒赤金马中的最高血统,通体偏玄色。今日艳阳高照,打在它身上竟看不出,只通体泛光。
行伍不长,只堪堪三千,才一刻钟就看到了头。
渐渐的人群散了,该做什么做什么去。
“卖鱼了卖鱼了,十三文一条……”
“珠花,好看的珠花,诶这位小姐这莺黄的小巧珠釵和您很是相配……”
覃小满在街上闲逛,临近宵禁的时候了,吊儿郎当的向着城门口去了。
本来他也是循师父的意思来寻机缘的。
他师父说他弱冠之时会有上天赐一机缘,把握住可振兴门楣,若是把握不住那师门就保不住了。
在他看来保不保的住没什么两样,反正师门只有他一个弟子,师父也只有一个。
排队排到他了,把路引递给门卒,见他打开看了看,又打量覃小满两眼,便将路引还给他。
覃小满接过来,边走边揣起来,这个丢了,他就进不了城,沦落到城外林子里,被狼吃了都没人知道。
现下出城与师父派的接应人碰面,过两日有个陵城范家请师父去教习一二,这陵城在个山咔咔里,范家是陵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。
平时他师父为了生计也会赚些外快,大家族总是与旁的不一样,他师父叫他去帮忙一二。
奈何啊,覃小满是个不记路的,陵城范家在城外安排了接应他的人,直接引他去陵城范家与他师父碰面。
可是……他寻了三遍,愣是没见到一个人,天色渐渐暗了,早秋的天入夜也是有些凉的。
“有人吗!嘿!——”
……(一阵乌鸦飞过,嘎嘎嘎嘎嘎)
离他不远的矮山背面,接应他的人被绑起来,嘴里塞了布,扔在地上,旁边是拿着弯刀的异族人。
领头的人听到有人叫喊,猛地回头看,手抬起来招了两下,示意手下将弯弓给他。
“咻”的一声,穿云箭直奔覃小满脖颈而去。
“咚!”箭插在地上,尾翎因为阻力而从箭头传来的力量震颤。
覃小满保持着回头看箭的姿势,他不敢乱动,冷汗几滴布在他额头上。
心想,吃人的狼这么快就来了!
他身后有人过来了,腿一软,回身跪倒,“好汉饶命啊,好汉,抓我也没什么用,要不好汉搜身吧,我也没钱~”
覃小满哭着嚎叫诉说,领头的小喽喽一把将接应他的人提溜过来扔在地上。
接应人“唔唔”叫,谁知道来接个人还有生命危险啊!
覃小满抹着眼泪瞟了一眼,继续哭,“我身世艰难,带着这么个傻子哥哥来寻亲戚,可谁知那二舅母也是个势利眼,见我哥俩竟叫小厮将我俩打了出来,哇啊啊……”
领头听他这么一说,转眼去瞧他那“傻子哥哥”。
“傻子哥哥”也是个机灵的,立马扮傻子,成了个对眼傻,脑子呆的。
领头:“……”他们看我像个傻子。
给小喽喽一个手势,绑了他。
“诶诶,这位老大……唔!唔唔唔……”一个人抵不过十好几个,没等他说什么就封了嘴。
被扔到一处的“傻子哥”和“身世艰难弟”大眼瞪小眼。
傻子哥:“……”
身世艰难弟:“……”
刚见第一面就共患难了。
覃小满被推搡着又进了城,碰见了看过他路引的门卒。
门卒立刻扭头,上看下看左看右看,装作没见过他。
城门参将迎步上前,“乌陀大人,宣武有禁例,宵禁过后不可通行,下官权利卑微,大人见谅。”
城门参将躬着身子,早就得知这位乌陀是乌斯国赞普的小儿子。
尹藏川率领的西军打的乌斯节节败退,没办法,乌斯赞普把小儿子送来做了质子。
送乌陀来不只是因为他是老幺,他还是尹藏川的拥趸(拥戴者),一开始定的是他哥哥乌尔里希,被这个小混蛋听到,去了宣武是在西军禁首尹藏川手下为质,屁颠屁颠的就来了。
事实证明,拥趸比拿军饷的手下还要好用。
这不,刚回城就拿下了疑似敌国细作的一对“傻兄弟”。
乌陀搓捻着头侧小辫子上的发环,“若我非要过呢”,不容置疑的语气。
城门参将冷汗都下来了,“乌陀大人可否请示大将军,若大将军准了,下官也好有个交代。”
乌陀本不将小小的城门参将放在眼里,听他说到大将军,乌陀眼神中起了不被人察觉的喜。
装作不耐烦的语气,“这样啊……那有劳了。”
城门参将松了口气,“谢大人谅解。”随手点了两个人去将军府问话。
乌陀转身回走两步,嘴角却是压不住了。
对面的覃小满见他这个样子,好像少女怀春了。
乌陀暗爽后抬头,就见那“细作”一脸鄙夷的眼神看着他。
“啪!”快步上前给了他一耳光。
“你个下贱的细作,竟敢这般看不起我。”说完给了钳制住覃小满的人一个眼神。
覃小满挨了一巴掌,觉得身上的绳子勒的更紧了。
“唔!”越来越紧的绳子勒到了他有旧伤的肩膀。
乌陀听到他疼的声音,做了个“停”的手势。
弯腰凑近覃小满的耳朵,“知道厉害了吧,杂种。”
覃小满为了不激怒他,只得低头做个鹌鹑,发(fà)下的眼愈发狠戾。
不多时,派去的两人赶回,“参将,将军请大人押解两人至将军府。”
参将弯腰做请,“大人,请。”
乌陀心里得意的很,领着手下趾高气昂的跟着将军府的管事走了。
将军府是普通的三间门楼式,一个大门,两旁是耳房,只一个最大的前厅和主卧房的屋顶是庑殿顶。
旁的看到这样的院子都会心生疑虑,尹藏川不一样,搬进来一住就是十年。
自古帝王多疑,给他一间足够说得过去的安身之处,对于当年的他来说,陛下是恩人,此后不为皇家效忠,世人都会骂他忘恩负义。
可偏偏安了一个只有宫里才会有的庑殿顶,可见“恩”不是白拿的。
乌陀站在府门前抬眼看,只觉得这门与西军禁首尹藏川的身份不配,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商贾门第。
管事走到门前,发觉乌陀还在阶下瞧,扬声做请,“乌陀大人,请。”
乌陀自知失礼,快步跟上。
进门后穿过花园,走过廊下便到了前厅的院子。
只见右副将禹长旌从门内走出,行至乌陀面前作揖。
乌陀只点头而已,禹长旌正面后退两步转身退下了。
抬眼向里面看,一阵秋风把摇曳的烛火要吹熄,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围上去,烛光又燃起来了。
余光瞥见,起身来到门前,“乌陀大人,所捕细作交由府里下人,夜深了,本将便不留大人了。”
乌陀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,其实他心里明白,若是与敌国质子走的近了,陛下必会多疑,所以他谅解了。
把自己劝解好便走了。
覃小满和接应人被将军府的下人扔在柴房,只是扔在里面而已。
如此敷衍的关押跟教训不服管的下人一样。
况且,还有一个很~大~的窗户没上锁。
覃小满:“……”
回家吧,回家吧好不好。
你比较适合做一滩狗屎。
覃小满看着一根手指推开的窗户,气笑了。
带着他“傻子哥哥”大摇大摆的从大门跑了。
既然诚心放走他们,干嘛委屈自己走小门,走大门!像个男人一样走出去!
不到天亮,两人就到了陵城范家。
但是,范府已经成了一座空宅子!一个人都没有!
昏暗的天色衬得整个院落像一座鬼宅。
覃小满猛然醒悟,拔腿就跑,还没跑出院门,便听到了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和兵器摩擦的铿锵声。
覃小满停下脚步,猛回头,那接应人拿着一把短刃向他冲来。
眼眶猩红,似是疯魔,嘴里还发出疯狂的笑声。
在逼近他的那一刻接应人的短刃刺进了自己的胸膛。
好巧不巧,朝廷派来接手的西军来到了院门外,院内背对众人的覃小满面前,接应人满身鲜血的倒在地上。
覃小满的脚下是从他手中滑落的凶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