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墓园,林亚站在那块新立的墓碑前,指尖攥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木吉他。碑上的照片里,展麟笑得眉眼弯弯,孔雀蓝的发梢在阳光下跳着,像他生前最爱唱的那首歌里的旋律。
“说好的一起看樱花,你又耍赖。”林亚蹲下身,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薄尘,指腹划过照片里少年的笑脸,冰凉的石面硌得指节发疼。他带来了展麟最爱的蓝绣球,花束用吉他弦缠着,那是从他们婚礼上的吉他上拆下来的,弦尾还系着那枚刻着“麟”字的拨片。
风穿过松柏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像谁在低低地哼着不成调的旋律。林亚把吉他抱在怀里,调弦的指尖微微发颤——以前都是展麟坐在他对面,歪着头看他调弦,说“林亚调的音,连风都爱听”。
他深吸一口气,指尖落在琴弦上,弹出《画心》的前奏。清冽的旋律漫过寂静的墓园,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麻雀,扑棱棱地掠过灰蓝的天空。
“看不穿,是你失落的魂魄……”林亚的声音低哑,混着风的呜咽,像被砂纸磨过的琴弦。他闭着眼,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展麟在病房里唱歌的样子——苍白的脸,颤抖的指尖,却硬是把每个音符都唱得发亮。
唱到“猜不透,是你瞳孔的颜色”时,风突然转了向,卷着旋律往墓碑的方向涌去。恍惚间,林亚仿佛听见另一道声音混了进来,清澈,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,像孔雀蓝的火苗在冷风中跳跃。
是展麟的声音。
他猛地睁开眼,墓园里空荡荡的,只有松柏的影子在地上摇晃。可那声音没有消失,稳稳地接住了他的调子,像无数个练歌的午后,他们坐在阳光里,一个弹,一个唱,连呼吸都踩着同一个节拍。
“爱着你,像心跳难触摸……”林亚的声音哽咽了,指尖却更加用力地按在琴弦上,像是怕这幻觉被惊走。他想起展麟第一次在慈善晚宴上唱这句时,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,偷偷看他的眼神比聚光灯还亮。
“画着你,画不出你的骨骼……”那道清透的声音轻轻扬起,带着点化疗后特有的沙哑,却比任何时候都动人。林亚顺着声音望去,墓碑上的照片里,展麟的眼睛好像眨了一下,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,仿佛真的在跟着他唱。
风越来越大,卷起地上的落叶,绕着墓碑打了个旋。林亚的银发被吹得凌乱,贴在汗湿的额角,可他没有停,手指在琴弦上飞快地跳跃,像在追赶那个即将消失的身影。
“你的心,到底被什么蛊惑……”两道声音在此刻完美地重合,低哑的温柔与清澈的执拗交织着,撞在松柏的树干上,又弹回来,裹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,漫过林亚的耳膜。
他想起展麟走的那天,病房里也是这样的风。少年靠在他怀里,最后气若游丝地哼着这句,指尖还在他手背上轻轻敲着节拍。当时他以为那是错觉,现在才明白,那是展麟在给他留暗号,留一句藏在旋律里的“等我”。
间奏响起时,林亚的手指突然顿住。他看着墓碑前那束蓝绣球,花瓣被风吹得微微颤动,像展麟雀跃时的发梢。有片花瓣悠悠落下来,正好停在吉他弦上,随着琴弦的震颤轻轻摇晃。
“记着你的脸色,是我等你的执着……”林亚低下头,额头抵着琴箱,声音里的泪意再也藏不住。这一次,他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声音贴在耳边,带着点温热的气息,和他一起唱出了这句,尾音微微发颤,像当年在病房里唱错时的样子。
曲终时,风突然停了。墓园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像被遗忘的鼓点。林亚坐在地上,怀里抱着吉他,肩膀止不住地发抖。他知道,那道声音真的消失了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落进了泥土里,落进了他的琴弦里。
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墓碑上,和照片里的展麟重叠在一起。林亚伸出手,轻轻按在照片上少年的脸颊,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,却奇异地感到一阵温暖,像展麟生前总爱凑过来的温度。
“我还会来的。”他对着墓碑轻声说,指尖拂过那枚嵌在花束里的拨片,“下次唱《牵丝戏》,你最喜欢的那版。”
起身离开时,林亚把吉他背在身后,弦上还沾着那片蓝绣球花瓣。风吹过琴箱,发出嗡嗡的轻响,像一句温柔的回应,像有人在他身后轻轻说了声“好啊”。
走出墓园的 gate 时,他回头望了一眼。夕阳的金光漫过墓碑,照片里的展麟笑得格外明亮,孔雀蓝的发梢在光里跳跃着,像在说“明天见”。
林亚笑了,抬手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,转身走进了渐浓的暮色里。吉他在他背上轻轻晃动,琴弦随着脚步的节奏,发出细碎的声响,像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歌。
只要他还在弹,只要风还在吹,那道声音就永远不会消失。他们的合唱,会在每个有风的日子里,在墓园的松柏间,在他指尖的琴弦上,一直一直唱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