霓虹灯管在“迷迭”酒吧的招牌上滋滋作响，将傍晚的雨丝染成一片暧昧的紫。林亚推开雕花木门时，金属风铃的脆响混着潮湿的水汽涌进来，他随手将价值六位数的定制黑伞靠在门边，昂贵的手工皮鞋碾过门槛处的防滑垫，溅起的水珠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的圆斑。

“林先生，这边请。”调酒师阿Ken熟稔地扬手，指向吧台最内侧的卡座。这个位置被半面磨砂玻璃隔开，既能看清舞台，又不会被人轻易窥探——是林亚每次来的专属座。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领羊绒衫，领口妥帖地包裹着线条清晰的锁骨，银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，几缕碎发垂在额前，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冷淡。

“老样子。”他开口时，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低哑几分。阿Ken点头应着，转身去调那杯只加三块冰的威士忌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舞台侧方的休息室。

十分钟后，舞台顶上的追光灯骤然亮起。

展麟握着那把磨得发亮的木吉他走到聚光灯下时，林亚正漫不经心地转着玻璃杯。他本没打算认真看，直到那抹惹眼的蓝毛闯入视线——不是时下流行的渐变挑染，是像被暴雨冲刷过的孔雀蓝，发尾还带着点湿漉漉的卷，衬得少年脖颈处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。

“今晚唱首老歌。”展麟调试着麦克风，指尖在吉他弦上轻轻拨了两下，琴箱发出温润的共鸣。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，帽子边缘磨出了毛边，手腕上缠着圈廉价的胶带，大概是练琴磨破了皮。

前奏响起的瞬间，林亚转杯子的动作顿住了。

不是酒吧里常听的躁动鼓点，是清冽的古筝采样混着吉他弦的轻颤，像有谁在雨夜里摇响了檐角的铜铃。展麟的声音一出来，林亚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——那是少年身上独有的气息，混着廉价洗衣粉的柠檬香，和他此刻唱的《牵丝戏》格外违和。

“兰花指捻红尘似水，三尺红台万事入歌吹……”

他唱得很轻，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唱到“唱别久悲不成悲”时，尾音微微发颤，左手按弦的指节泛白，蓝毛随着身体的晃动在灯光下跳跃，像困在玻璃缸里的斗鱼。林亚注意到他吉他包的拉链没拉严，露出半截印着医院标志的收费单，边角被折得皱巴巴的。

“谁一颦一笑摇曳了星云……”

高潮部分的假声陡然拔高，带着种近乎破碎的清亮。展麟闭着眼，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，左手猛地扫过琴弦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那把琴劈碎。林亚忽然想起下午在公司会议室看到的资料——新签的驻唱歌手，展麟，履历栏里除了“擅长民谣”，只剩下几行潦草的打工经历。

他原本是来看看这位“新同事”的。作为这家酒吧的隐形股东，林亚很少过问运营，这次纯属被合伙人硬拉来“视察工作”。可当展麟唱到“愿谁记得谁，最好的年岁”时，林亚看见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，有透明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进衣领，和那抹孔雀蓝融在一起，像雨夜里坠进大海的星子。

一曲终了，台下稀稀拉拉地响起掌声。展麟低着头鞠躬，吉他弦还在嗡嗡作响，他快步走下舞台，连放在角落的保温杯都忘了拿。林亚看着他消失在休息室门口的背影，忽然对阿Ken说：“把那杯酒给他送去，记我账上。”

阿Ken愣了愣：“林先生，他好像……不喝酒。”

林亚没说话，只是指尖在吧台上轻轻敲了敲。那是种不容置疑的节奏，像他弹吉他时定音的空弦。

休息室里，展麟正对着手机屏幕上的缴费单发呆。母亲的手术费还差三万，他已经连着打了三份工，手指在按弦时都开始发飘。门被推开时，他慌忙把手机塞进兜里，抬头就看见阿Ken端着杯琥珀色的液体站在门口。

“林先生让我给你的。”阿Ken把酒杯放在桌上，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，“就是那个穿灰毛衣、白头发的……”

展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卡座，林亚正侧着头看雨，银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，像某种昂贵的金属。他忽然想起面试时老板说的话：“咱们这儿有位大股东，脾气不太好，但出手大方，你机灵点……”

“告诉他，我不喝酒。”展麟把酒杯推回去，声音还有点发紧。他能闻到那酒的醇香，像他小时候偷尝过父亲藏的茅台，但现在，他连买瓶矿泉水都要犹豫一下。

阿Ken没接，只是放下酒杯就走了，临走前丢下一句：“林先生说，不喝也得拿着。”

休息室的门关上时，雨声仿佛被隔绝在外。展麟盯着那杯酒，忽然发现杯壁上印着个小小的吉他图案，和他琴头的花纹有点像。他伸出手，指尖刚要碰到玻璃杯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吉他声。

不是酒吧里常放的流行曲，是《牵丝戏》的间奏，指法干净利落，带着种冷冽的温柔。展麟猛地拉开门，看见林亚坐在吧台前，手里拿着把黑色的电箱琴，银发垂在琴弦上，像雪落在燃烧的火焰上。

雨还在下，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碎成一片光斑。林亚抬眼看向他，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，却让展麟想起刚才唱到“你一牵，我舞如飞”时，指尖划过琴弦的震颤。

“新来的？”林亚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，“明天早上九点，来我工作室练琴。”

展麟愣住了，孔雀蓝的发梢抖了抖：“为什么？”

林亚没回答，只是弹完最后一个泛音，把吉他往琴盒里一放，起身拿起门边的黑伞。经过展麟身边时，他脚步顿了顿，目光落在少年手腕的胶带上，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点：

“因为，你唱错了三个音。”

雨夜里，那杯威士忌在休息室的桌上慢慢变凉。展麟站在原地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，像有人在他胸腔里弹着吉他，弦弦都撞在那三万块的缺口上，撞在那个白头发男人转身时，不经意间露出的、戴着名贵腕表的手腕上。

相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