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下得很大。
巷口的路灯闪了两下,熄了。雨水顺着斑驳的墙皮往下淌,像谁在无声地哭。陈默站在便利店门口,手里攥着一把湿透的伞,目光死死盯着街对面那个穿白大褂的女孩。
她撑着伞,走得不快,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心跳上。
她今天没戴口罩。
这是三年来第一次。
陈默记得很清楚——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,她出现在他病房里的第一天起,脸上就一直戴着口罩。不是医用的那种,是黑色的、贴合面部的布质口罩,像某种仪式性的遮蔽。她从不解释,他也从不敢问。
可今天,她没戴。
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,贴在额头上。她的嘴唇很淡,几乎没什么血色,可当她抬头看向这边时,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下。
那一瞬间,陈默感觉胸口像被重锤砸中。
他想逃。
但他动不了。
她看见他了。
“你在这儿等我?”她走过来,声音轻得像雨滴落在伞面上。
陈默喉咙发紧:“……你怎么知道我会来?”
“你每天都来。”她说,“七点十七分,准时出现在这家便利店门口。有时候买咖啡,有时候什么都不买,就站着。像在等人。”
陈默没说话。
他确实每天来。
不是为了买咖啡,也不是为了等人。
是为了看她下班。
她是市立医院烧伤科的医生,姓沈,单名一个“知”字——沈知。
没人知道她为什么总戴口罩,有人说她毁了容,有人说她有心理创伤,还有人说她根本不是医生,而是某个逃犯伪装的。流言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,但她从不回应。
陈默也是听着这些流言开始注意她的。
可当他第一次在医院走廊看见她时,却觉得那些流言荒谬得可笑。
她走路的姿态太稳了,眼神太清亮了,说话时声音太冷静了。一个有创伤的人,不会这样。
除非……她的伤不在脸上。
“你跟踪我?”沈知忽然问。
陈默猛地抬头: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每次都在这儿?”
“我只是……顺路。”
“顺路三年?”
空气凝固了一秒。
雨声忽然变大。
陈默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鞋尖,忽然说:“你为什么不戴口罩了?”
沈知笑了。
不是微笑,是真正的笑。
嘴角上扬,眼角弯起,连带着整张脸都亮了起来。
可陈默却觉得脊背发凉。
因为她笑得太像一个人了。
——像三年前,那个在火场里喊他名字的女孩。
“你还记得那天吗?”沈知轻声问,“你冲进火场救人的那天。”
陈默猛地后退一步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因为我也在。”
“不可能!”陈默声音陡然拔高,“那天只有我一个人进去!消防队还没到,没人敢进!”
“我是护士。”她说,“我在三楼抢救室,推着一个病人往楼梯间跑。是你撞开了防火门,把我拉出去的。”
陈默脑子里嗡的一声。
记忆碎片猛地炸开。
浓烟、尖叫、火焰舔舐天花板的声音……还有那个被他抱出来的女人,浑身是血,脸上全是灰,但她一直在笑。
她说:“你来了。”
然后她说:“别丢下我。”
最后她说:“陈默,活下去。”
可她死了。
新闻说,她没能撑过抢救。
“你是……林晚?”陈默声音颤抖。
沈知摇头:“我不是林晚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……”
“我替她活下来了。”沈知静静地看着他,“她死了,但我活着。我用了她的脸。”
陈默眼前一黑。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整容。”她说,“烧伤重建手术。医生说,我的脸已经无法修复。但他们找到了一张捐赠者的脸——林晚的家属同意了面部移植。”
陈默踉跄后退,撞到了便利店的玻璃门。
“所以你现在……是她的脸?”
“是。”沈知点头,“但不是她的人。我不是林晚,我也没想变成她。我只是……继承了这张脸。”
雨还在下。
陈默忽然笑了,笑得很难看。
“你知道吗?我每天来这里,是因为我以为……是你回来了。”
“我不是。”
“可你笑起来……和她一模一样。”
沈知沉默了几秒,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。
“这张脸,每天都在排斥。免疫系统攻击它,皮肤溃烂,神经错位。医生说,最多还能维持两年。到时候,我会重新毁容。”
她看着他:“你觉得,我该摘掉口罩吗?”
陈默说不出话。
他想起这三年来的每一个夜晚,他梦见林晚站在火场中央,笑着看他,然后一点点融化。
他以为那是愧疚。
现在他明白了。
那是警告。
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?”他终于问。
沈知把伞递给他:“因为明天,我要辞职了。我要去做一次彻底的面部剥离手术。把她的脸,还回去。”
然后她转身走进雨里。
陈默站在原地,手里握着那把温热的伞。
伞柄上刻着一行小字:
**“她笑起来真好看。”**
那是林晚生前最喜欢的一句话。
也是陈默写在她病历本上的最后一句评语。
他忽然想起什么,猛地抬头。
可沈知已经消失在雨幕中。
只留下一句话,随风飘来:
“如果你还记得她,就别再来看我了。”
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