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夜云霞为誓、金铃定情之后,泠霄宫虽仍是禁足之地,于银珑而言,却仿佛另换了一番天地。月色不再是清冷的囚笼之光,而是染上了蜜色的温柔;抄写经文的枯燥时光,因袖中那枚随时可能轻响的金铃而充满了隐秘的期待。她发间那枚莲芯簪再未取下,清冽的莲香与她自身的银色仙光交融,流转间常在不经意时漾开淡淡的、喜悦的粉晕,被她小心地用静心诀压下,却难掩眉梢眼角日益鲜活的明媚。
她与哪吒的“金铃传音”愈发频繁,也愈发默契。他依旧与她分享天庭各处的趣闻、下界降妖的惊险,偶尔驱动风云为她变幻些小景致,却不再提那些沉重的情愫与承诺,仿佛那夜的坦诚与誓言已足够,剩下的便是细水长流的陪伴与无声的守护。银珑也渐渐放开胸怀,会与他抱怨抄经的繁琐,会好奇地追问外界细节,甚至偶尔,在他故意逗弄时,也会忍不住轻笑出声。
这种变化虽细微,却难以完全遮掩。前来送东西的仙侍隐约觉得九公主殿下似乎比往日更易亲近了些,眉宇间那份郁气消散无踪。而一直暗中关注泠霄宫动静的二公主橙曦,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。
银珑的仙光太过平稳了,平稳得不似一个被禁足思过之人,反倒像是……得到了某种极大的慰藉与满足。那种从内而外透出的莹润光彩,绝非仅仅抄写经文所能达到。
橙曦心中疑虑渐深。她加强了了对泠霄宫的留意,却并未发现任何哪吒前来窥探的踪迹,宫门禁制完好,巡逻天兵也未上报异常。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。事出反常必有妖,她绝不相信哪吒会如此轻易罢休。那银珑这般状态,又是从何而来?
她尝试着再去探视银珑,言语间多加试探,甚至故意提及哪吒近日又因某事被玉帝训斥,试图观察反应。银珑虽尽力掩饰,但那瞬间的眼神闪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,并未逃过橙曦的眼睛。
橙曦的心沉了下去。她几乎可以肯定,这两人之间,定然还有她所不知的联络方式!而且,银珑已然深陷其中!
就在橙曦思忖着是否要再次禀明母后,甚至想请旨动用更严厉的手段探查泠霄宫时,一道凤谕再次从瑶池传出,打破了表面的平静。
“娘娘口谕,宣九公主银珑,即刻往瑶池觐见。”
传旨仙官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让接到旨意的银珑脸色微微发白。母后为何突然又召见她?禁足未解,难道是发现了什么?还是……他又闯了什么祸事,牵连到了自己?
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,仔细检视自身,确保发簪隐藏得当,仙光尽量收敛平稳,这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,再次踏上了前往瑶池的路。
踏入瑶池内殿,王母娘娘依旧端坐于凤座之上,神色平静,看不出喜怒。二公主橙曦竟也在一旁侍立,面色沉静,目光低垂,看不出情绪。
“儿臣银珑,叩见母后。”银珑依礼跪拜,心却悬到了嗓子眼。
“平身。”王母的声音淡淡响起,“禁足这些时日,抄写经书,静思己过,可有所得?”
银珑小心翼翼起身,垂首应答:“回母后,儿臣谨遵母后教诲,日日抄录《天规》、《清心经》,于持身守正、静心凝神之道,颇有所悟,往日浮躁之心渐去,仙元亦日趋平稳。”这番话她已在心中演练多次,说得极为流畅。
“哦?”王母凤目微抬,目光落在她身上,似乎细细打量了一番,“仙光倒是确实沉稳了不少。看来静修确有成效。”
银珑心下稍安,正欲谦逊几句,却听王母话锋一转:“既然如此,闭门造车终非长久之计。过几日,西王母座下的青鸟使者将携‘百花仙酝’前来赴宴,本宫欲在瑶池设一小宴款待。届时,你便出来一同见见客吧,总困在宫里,也于修行无益。”
此言一出,不仅银珑愣住,连一旁侍立的橙曦也微微抬起了眼,闪过一丝讶异。
解禁?虽只是允她参与一场小宴,但这无疑是一个信号,表明母后认为她的“思过”已有成效。银珑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惊喜,连忙叩谢:“儿臣谢母后恩典!”
然而,这惊喜还未持续一瞬,王母接下来的话,却让她如坠冰窟。
“嗯。”王母微微颔首,似是随意地补充道,“届时,哪吒三太子亦需列席。他日前于北俱芦洲平定妖乱有功,陛下已有封赏,此宴亦算为他庆功。你既已静心思过,当知分寸,席间言行,需恪守礼制,莫要再失了我天庭公主的体面。”
哪吒也要来?!还是庆功宴?!
银珑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,瞬间一片空白。喜悦荡然无存,只剩下巨大的惊慌与无措。母后这是何意?是单纯的巧合,还是……故意的试探?!她让自己与哪吒同席,是要亲眼验证她是否真的“知错”?若是她届时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……
她不敢想下去,只觉得后背瞬间又被冷汗浸湿,方才的沉稳消失殆尽,仙光甚至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微微波动了一下。她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旁边的二姐,只见橙曦依旧垂眸而立,仿佛早已知道此事,只是那紧绷的唇角,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绪。
“儿……儿臣……”银珑声音发紧,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,“儿臣谨遵母后懿旨,定……定恪守本分,不敢有违。”
“如此便好。退下吧。”王母挥了挥手,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银珑如同踩在棉花上,浑浑噩噩地行礼退出。直到走出瑶池,清凉的仙风吹拂在脸上,她才猛地回过神,巨大的压力与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怎么办?怎么办?!
母后定然是起疑了!这绝非普通的宴请,这是一场鸿门宴!她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,尤其是母后和二姐锐利的目光下,与哪吒同席而坐,却装作形同陌路?她怕自己只要看他一眼,所有强装镇定的伪装都会土崩瓦解!
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泠霄宫,宫门关闭的刹那,她几乎虚脱般地靠在了门板上,心跳快得如同要蹦出胸腔。
不行!必须告诉他!必须让他知道!让他千万……千万要克制,要假装!
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内室,慌乱地从枕下摸出那枚金铃,双手紧紧握住,颤抖着、几乎是带着哭腔低声呼唤:“哪吒!哪吒!你听得见吗?快回答我!”
然而,一向回应迅速的金铃,此刻却沉寂无声。那缕淡淡的莲香依旧,却无法带来任何回应。
“叮铃铃!!”她更用力地晃动金铃,声音里充满了惊惶,“哪吒!出事了!母后要设宴,让你我也参加!她定是发现了什么!你快回答我!”
依旧没有任何声响。金铃安静地躺在她掌心,仿佛只是一件普通的饰物。
为什么?!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联系不上?!他去哪里了?是去了无法传音的地方?还是……出了什么意外?
无数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,银珑急得团团转,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,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呼唤,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。
希望与恐慌交织,期待与恐惧并存。宴席之约像一把悬顶之剑,而金铃的突然失声,更让这一切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。
泠霄宫内,方才的温馨甜蜜荡然无存,重新被巨大的不安笼罩。银珑攥着那枚失去回应的金铃,望着镜中自己惊慌失措的脸庞,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。
而此刻,远在三十六重天之外,混沌边缘之地,哪吒正全力催动乾坤圈与混天绫,与一头自鸿蒙中诞生的古老混沌巨兽缠斗。周遭法则紊乱,灵气崩摧,彻底隔绝了一切神念与传音法器的联系。他眉头紧锁,凤眼中戾气闪现,只想着尽快解决这棘手的麻烦,赶回天庭——他还惦记着,与那泠霄宫中的人儿,约定的“金铃传音”之时。
浑然不知,瑶池之内,一场因他而起的风暴,正在悄然酝酿。而他牵挂的人,正因联系不上他而心急如焚,独自面对着即将到来的、吉凶未卜的宴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