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灵离了泠霄宫，却未直接回她的碧漪宫。翠色裙袂在云海中一旋，便悄无声息地折向了三十三重天外的兜率宫方向。她唇角噙着一抹狡黠笑意，眼中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光芒。“这般热闹，岂能少了四公主我？”她自语着，身形化作一道流光，速度竟也不慢。
然而，有人比她更快。
哪吒自兜率宫出来，袖中已多了那方触手生温的玉盒。他心情颇佳，指尖摩挲着盒盖上老君亲手刻下的太极纹路，正思忖着如何“不经意”地将这赔礼送至银珑手中，是直接叩响泠霄宫门，还是寻个由头“偶遇”？
正思量间，一道翠色身影拦在了前方云路之上。碧灵笑吟吟地立在那里，仿佛已等候多时。
“哟，这不是哪吒三太子吗？”碧灵故作惊讶，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他宽大的袖口，“从兜率宫出来？可是寻老君讨了什么灵丹妙药，治你那手欠的毛病？”她语带戏谑，毫不客气。
哪吒挑眉，对上碧灵那双写满了“我看透你了”的眸子，非但不恼，反而笑了。他深知这位四公主的性子，与其迂回，不若直截了当。
“四公主消息果然灵通。”哪吒晃了晃袖子，玉盒在袖中发出轻微的磕碰声，“正是去寻了些小玩意，聊表歉意，弥补三百年前不慎损毁九公主玉佩之过，以及昨日……瑶池惊扰之失。”
碧灵眼睛一亮，凑近半步，压低声音：“哦？是何宝贝？竟劳动三太子亲自跑一趟兜率宫？快让我瞧瞧，也好替我那心思单纯、脸皮又薄的九妹把把关，免得某些人又拿些不入流的东西糊弄人。”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，既挤兑了哪吒，又摆足了关心妹妹的架势。
哪吒岂会听不出她话中深意，却也顺势而下，从袖中取出那玉盒。盒盖微启，一股清冽沁凉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，周遭云雾都似乎凝滞了片刻，内里膏体晶莹如玉，隐有星辉流转，雪魄生寒。
“凝光沁雪膏？”碧灵倒是识货，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，“老君竟舍得将此物予你？这东西对稳固仙元、平复心绪躁动乃是极品，尤其适合……”她话锋一顿，意味深长地看了哪吒一眼，“……适合仙光不稳、心神动荡之人。三太子这赔礼，倒是用了心思。”
她特意加重了“仙光不稳”、“心神动荡”几字，眼中调侃之意更浓。
哪吒面不改色，坦然收下这份“赞许”：“聊表心意罢了。只是……”他故作沉吟，看向碧灵，“四公主也知，九公主如今怕是羞恼未消，我这赔礼，只怕连泠霄宫的门都进不去，便要被扔出来了。岂不辜负了老君一番好意，也浪费了这盒好药膏？”
碧灵心中暗笑，鱼儿上钩了。她摆出一副为难又热心的模样：“这倒也是实话。我那九妹性子倔，又好面子，昨日那般情形……啧啧，怕是此刻正躲宫里谁也不见呢。不过嘛……”她话锋一转，眼中精光闪烁，“谁让我是她四姐呢？最是心疼妹妹。三太子若信得过我，不如……由我替你走这一趟？好歹让我先探探口风，劝上一劝？”
哪吒要的便是她这句话。他当即拱手，笑容诚挚了几分：“那便有劳四公主了。若能成事，哪吒必不忘公主今日相助之情。”
“好说，好说。”碧灵笑得像只偷吃了蜜的狐狸，接过那方沉甸甸的玉盒，小心收好，“静候佳音便是。”说罢，转身化作流光，这次却是真奔碧漪宫去了——总得回去换个由头，才好再去敲银珑的门。
哪吒望着她远去的身影，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。有四公主这唯恐天下不乱的“耳报神”兼说客插手，这事，怕是越来越有趣了。
---
泠霄宫内，银珑对着那盆千年冰兰已是半晌，仙光却依旧泛着淡淡的粉，如晚霞余晖，久久不散。她心烦意乱，连最基础的凝神诀都掐不稳。
忽闻宫门外仙侍通传：“殿下，四公主来访。”
银珑此刻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位洞察力过人又爱调侃她的四姐，正欲寻个借口推拒，那翠色身影已不由分说地翩然而入，脸上带着一种过分热切的笑容。
“九妹九妹，你看四姐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？”碧灵仿佛全然忘了方才不久的戏弄，亲热地挨着银珑坐下，神秘兮兮地从袖中取出一个……普普通通的锦囊。
银珑狐疑地看着她：“这是什么？”
“方才我去寻母后请安，恰逢老君座下仙童来送新炼的养颜丹，说是能宁心静气，润泽仙元。母后赏了我一些，我想着你昨日受了惊，仙光都不稳了，便赶紧给你送些来。”碧灵说得滴水不漏，将那只锦囊塞入银珑手中，触手却并非丹药的圆润，而是一个方正的玉盒形状。
银珑一怔，立刻察觉不对。她打开锦囊，取出那方太极纹路的玉盒，盒盖未开，已能感受到内里传来的那股清冽平和、却又磅礴浩瀚的灵力波动，绝非寻常养颜丹所有。
“这是……”她愕然抬头看向碧灵。
碧灵见瞒不过，只好嘿嘿一笑，压低声音：“好啦好啦，就知道瞒不过你。这是哪吒三太子方才特意去兜率宫，向老君求来的‘凝光沁雪膏’。专为稳固仙元、平复心绪所用。他知你恼他，不敢亲自来送，托我转交，聊表歉意。”
银珑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，猛地缩回，那玉盒险些跌落云床。脸颊刚刚褪去的红晕“轰”地一下再次炸开，连耳垂都红得滴血。周身的仙光更是剧烈波动，粉色骤然加深，几乎要盖过原本的银色！
“他！谁要他假好心！谁要他的东西！拿回去！”她又羞又怒，声音都带了颤音。三百年前那些被扔出去的珍宝仿佛又出现在眼前，这次竟还迂回地通过四姐送来！他到底想做什么？！
碧灵早有预料，稳稳接住玉盒，重新塞回她手里，语重心长（实则看热闹不嫌事大）地劝道：“哎呀，我的好妹妹，你跟他置气，何必跟这好东西过不去？这凝光沁雪膏可是老君宝贝，寻常仙家求都求不来一滴。你瞧瞧你这仙光，粉漾漾的都快成桃花云了，再不稳固，难道真想等二姐过来给你讲经说法三百遍吗？”
她说着，又凑近几分，声音压得更低，带着蛊惑：“再说了，他弄坏了你的玉佩，惊扰了你的仙元，赔你东西不是天经地义？这仙膏再好，也是他该赔的！你不用，岂不是便宜他了？用了，让自己舒坦，让他心疼宝物去，岂不两全其美？”
银珑被她说得一愣，下意识地握紧了那玉盒。冰凉温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，竟奇异地抚平了一丝心头的躁动。四姐的话虽歪，却也有几分道理……这仙膏，确实于她有益。而且……这竟是他特意去兜率宫求来的？
见她神色松动，碧灵趁热打铁，故意叹道：“唉，你是没看见，哪吒三太子方才那模样，可是诚恳得很呐。说是三百年前鲁莽，昨日又失仪，心中着实不安，只盼你能息怒，莫要气坏了身子……啧啧，我倒从未见他对谁如此上心过。”
最后那句话，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，在银珑心中漾开圈圈涟漪。她垂眸看着手中玉盒，长睫掩去了眸中复杂神色。仙光依旧泛粉，但那波动却渐渐平缓下来。
“他……真这么说？”声音细若蚊蚋。
碧灵眼中闪过“果然如此”的笑意，面上却一本正经：“千真万确！四姐何时骗过你？东西呢，我送到了，用不用在你。不过……”她站起身，理了理裙裾，“我若是你，定要试试这老君亲手所制仙膏的妙用。毕竟，某些人的歉意，晾着也就晾着了，可这好东西，不用白不用不是？”
说完，她不再多留，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，再次翩然离去。
宫内又恢复寂静。银珑独自坐在云床上，低头凝视着手中那方玉盒。指尖划过冰凉的盒盖，那清冽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尖，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安宁些许。
用了，便是承了他的情？可不用……这仙光迟迟不复，终究是个麻烦。四姐说得对，这是他该赔的。
挣扎半晌，她终是轻轻打开了盒盖。更加浓郁的异香瞬间充盈内殿，膏体莹润，内蕴星辰光华，令人见之忘俗。她用指尖蘸取少许，微凉的膏体触及肌肤，竟化作一股温和醇厚的暖流，缓缓渗入经脉，所过之处，躁动的仙元如被春风拂过，渐渐归于平顺，连带着那泛粉的仙光，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慢慢沉淀、收敛，虽未完全恢复皎银，却也不再是那般刺目的粉霞。
效果竟如此显著。银珑微微讶异，心中对那人的怨气，不知不觉又消减了一分。她看着盒中仙膏，神情复杂难辨。
---
而此刻，碧灵已回到碧漪宫，心情大好地赏玩着池中锦鲤。一名心腹仙侍悄步上前，低声禀报：“殿下，方才哪吒三太子命人送来一斛南海紫明珠，说是感谢殿下今日‘仗义执言’。”
碧灵捻起一颗圆润莹紫、宝光灿灿的明珠，笑了：“哟，出手倒是大方。这封口费，我且收下了。”她自然没告诉哪吒，她可是在银珑面前替他“美言”了好几句。
另一边，云楼宫内。哪吒看似悠闲地擦拭着乾坤圈，神识却有一缕悄然留意着泠霄宫方向的动静。感应到那抹熟悉的仙光波动渐趋平稳，虽仍有淡淡粉色萦绕，却不再紊乱，他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。
仙膏她收下了，也用了。
很好。
这“赔罪”的第一步，总算迈出去了。接下来的戏，该如何唱，他心中已有几分计较。至少，那紧闭的宫门，似乎已为他裂开了一丝缝隙。
题外话剩下三更奉上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