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如水,泼在熟悉的山林间,草叶上的露珠折射着微光。远处我藏身的洞府轮廓隐约可见,透着令人心安的…平凡。
可我知道,什么都不一样了。
脚下那片被混天绫没入的阴影,像一块烙铁,烫得我坐立难安。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哪吒身上那股硝烟与火焰的气息,霸道地侵占着我的感官。
“…归我了。”
那三个字在他舌尖滚过,轻佻又斩截,比北冥之眼的寒风更刺骨。
我打了个寒颤,不敢再耽搁,用尽残余的力气,朝着洞府的方向窜去。
隐匿的禁制完好无损。我扒开洞口的藤蔓,钻了进去。
“囡囡?”老娘虚弱却带着惊喜的声音立刻传来。她靠坐在草铺上,面色虽仍苍白,但眼底有了神采,那半颗蟠桃的灵气显然起了作用。
“娘!”我扑过去,鼻子发酸,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遍,“您感觉怎么样?”
“好多了,好多了…”她摸着我的头,泪光闪烁,“真是老天爷开眼,让我囡囡遇上贵人…那位赐果的大能,定要好好报答…”
贵人?报答?
我喉咙发紧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难道要告诉我娘,您闺女偷桃被抓,现在成了天庭头号通缉犯,还被一个煞星单方面宣布了所有权,限期三天回去“归位”?
我只能含糊地点头,将怀里仅存的一点、没被哪吒禁制锁住的微末桃肉挤出汁水,小心喂给她。
接下来的两天,我坐立难安。洞府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让我惊跳起来,疑心是哪吒反悔了,或是天兵天将顺着味儿摸来了。
老娘看出了我的不对劲,忧心忡忡:“囡囡,你怎么了?魂不守舍的。”
“没…没事,”我强挤出笑,“就是…就是担心还有追兵…”
“那位大能既救了我们,想必…”老娘试图安慰,眼底却也是驱不散的忧虑。
时间一点点溜走,像沙漏里最后那点沙子,无情地坠落。
第三天,黄昏。
夕阳把洞口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我给老娘喂完最后一点药汁,看着她沉沉睡去,呼吸平稳。
我走到洞口,看着那轮血红的落日,心也一点点沉下去。
阴影里,那根无形的线似乎在微微发烫,提醒着我期限将至。
走,还是不走?
走了,天涯海角,真能躲开吗?老娘刚捡回的命,能经得起再次颠沛流离吗?哪吒那“…后果自负”的威胁,绝非虚言。
不走…
那就是认了。认了那莫名其妙的“归属”,从此以后,生死祸福,皆系于他一人喜怒。
我抱着膝盖,坐在洞口,看着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没。夜色四合,星子渐亮。
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,越收越紧。
可是…
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碎片。
是他捏着我下巴,嫌弃我哭过,却又锁住蟠桃灵气的手。 是他将我塞进袖子里,蛮横地带我冲出重围的背影。 是他在北冥之眼,抽我微末妖力为引,一枪撕裂怨灵的炽烈。 也是他…最后将那点纯净神性残魂收入混天绫时,那声算不上温柔、却也没赶尽杀绝的“呵”。
他坏得明目张胆,恶得坦坦荡荡,却又…并非毫无底线。
跟在他身边,似乎…比被天兵抓走,或者在这三界底层毫无指望地挣扎求生,要…刺激得多?
这个念头一出,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我大概是疯了。被那煞星吓疯了。
夜越来越深。
子时快到了。
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洞府深处安睡的老娘,咬紧了牙。
然后,转身,一步步踏入了洞外的黑暗之中。
我没有跑。
我就在洞府外不远处那棵最高的老松树下,找了一块冰冷的石头,坐了下来。仰头望着星空,等待着我那无法无天的“归属”来收取他的所有物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夜露打湿了我的皮毛,冷得我微微发抖。
他会不会忘了?还是觉得我这小妖无足轻重,懒得来收了?
就在我胡思乱想,几乎要被冻僵的时候——
头顶夜空,毫无预兆地,被一道撕裂夜幕的赤芒点亮!
风火轮的烈焰轰隆作响,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,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。
那道红色的身影如陨星般悍然坠落,重重砸在我面前的空地上,震得地面都微微一颤。烈焰收敛,露出哪吒抱臂而立的身影。红衣墨发,眉宇间带着风尘仆仆的戾气和一丝…不易察觉的满意。
他垂眸,红瞳在夜色中灼灼发亮,精准地锁定了缩在石头上的我。
“哟,”他开口,语调拉长,带着惯有的戏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…愉悦,“还真在这儿等着呢?”
他一步步走近,靴子踩在枯枝上,发出细微的碎裂声。阴影随着他的靠近,彻底将我笼罩。
他停在我面前,弯腰,凑得极近,几乎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。
“怎么没跑?”他问,气息拂过我的鼻尖,带着星夜赶路的微凉和一丝火焰的余温。
我抬起头,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,爪子抠着身下冰冷的石头,小声地、豁出去般地回答道:
“…怕您…后果自负。”
他愣了一下。
随即,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。笑声清亮又张扬,惊起了林间栖息的夜鸟,扑棱棱飞向远方。
“哈哈哈哈哈!好!好个‘后果自负’!”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,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脑袋,力道不轻,拍得我脑瓜子嗡嗡的,“怂是怂了点,倒还算识时务!”
笑够了,他直起身,手腕一翻。
那根没入阴影的混天绫如同活物般钻出,温顺地缠绕回他的腕间,另一端则轻飘飘地、却不容抗拒地,再次系上了我的腰。
熟悉的温热感传来。
他扯了扯绫缎,将我拉近他。
“行,那走吧。”他语气轻松,仿佛只是出门遛了个弯,顺便捡回了自家走丢的…宠物。
“去…去哪儿?”我忍不住问。
“云楼宫暂时回不去,塔座儿正发疯呢。”他浑不在意地撇嘴,脚下风火轮已然燃起烈焰,“先找个地方歇脚。顺便…”
他顿了顿,红瞳斜睨我,上下打量了一番,露出一个嫌弃又带着点算计的表情。
“给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想办法。归了我,这么菜,说出去丢人。”
话音未落,他已抓起我,跃上风火轮。
赤芒再次冲天而起,划过凡间的夜幕,朝着远方未知的山峦飞去。
我低头,看着脚下飞速掠过的山河,腰间混天绫的温度清晰可辨。
洞府和老娘在身后越来越远。
前方是未知的、绑定了煞星的、无法无天的未来。
怕吗?
当然怕。
但…
我偷偷抬眼,看了看前方那挺拔嚣张、仿佛能捅破这天的背影。
心底那点恐惧深处,竟可耻地、悄悄地,冒出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…
…或许也不算太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