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如画,万里山河皆入卷。过客匆匆,有人泼墨挥毫,为青山点翠;有人遮天蔽日,令星月无光;有人以骨为笔,勾勒山河脊梁。待大限将至,不过孑然立于山巅,看千江流水,万古长空。
可莫宁的画卷里,从来只有"活着"二字。
活着,对他而言已是耗尽毕生修为的苦修。能活到今日,已是命运格外开恩。
暮秋的黄昏来得格外早,夕阳穿过枫林,将斑驳的光影投在溪面上。一尾尾锦鲤跃出水面,金红的鳞片折射着晚霞,在水面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弧线,像在演绎一支无人观赏的水上芭蕾。溪水清可见底,倒映着天空的云彩,也倒映着岸边那个孤独的身影。
莫宁屈膝坐在岸边青石上,昂贵的定制西装裤腿沾了泥渍也浑然不觉。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,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水中那三条纠缠的金鱼上。它们时而追逐,时而分离,鱼尾搅动的水波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金光。忽然,他低笑出声:"痴心妄想。"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,几分苦涩。指尖的卵石划破平静的水面,惊散了那团游动的鎏金。恰在此时,一阵秋风掠过树梢,带下一片火红的枫叶,不偏不倚地落进他摊开的掌心。
"第五个秋天了..."他摩挲着叶片上清晰的脉络,声音轻得刚出口就被风吹散。枫叶的边缘已经微微卷曲,像是被时光灼伤了边角。远处传来归巢鸟雀的啼鸣,为这寂静的黄昏添了几分生气。
暮色四合时,莫宁终于起身,随手掸去衣上沾着的落叶。那片被他遗落的枫叶顺流而下,在水面打了个旋儿,恰好撞上了刚刚重聚的鱼群。湍急的水流立刻将它们冲散,三条金鱼被卷向不同的支流,在越来越暗的水色中,渐渐消失不见。
城市的另一端,CBD的玻璃幕墙将渐浓的夜色切割成锐利的几何图形。莫宁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,他抬头望着集团大楼顶楼那盏孤灯,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电梯里,宋助理快步迎上,手里还抱着一叠文件:"莫总,有位自称..."
"知道了。"莫宁打断他,食指在楼层按键上悬停片刻,最终还是按下了顶楼的按钮,"你回去吧。"他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,但宋助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今天的不同寻常。
顶楼接待室的磨砂玻璃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。莫宁站在门前,罕见地犹豫了几秒。推门的瞬间,那个背对的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缓缓转身。四目相对的刹那,莫宁的瞳孔猛地收缩——记忆里那个清瘦少年如今眉目凌厉如出鞘的刀,唯有那声"哥哥",还带着旧日的温软,像一把钝刀,缓慢而坚定地刺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
骨瓷杯在掌心转过半圈,茶水早已冷透。"萧净远。"他轻笑,杯底重重磕在大理石台面,发出清脆的响声,"五年不见,倒学会装聋作哑了?"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压抑的怒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。
对面的人低着头,衬衫领口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,在灯光下几乎透明。恍惚间,莫宁又看见那个雨夜,这个单薄身影也是这样微微发抖,浑身湿透地站在他家门口,说着同样的话:"哥哥,我没有地方去了..."那时的雨水顺着少年的发梢滴落,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洼,就像他现在眼睛里蓄着的泪水。
记忆如潮水漫过咽喉,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。莫宁突然将钥匙甩在茶几上,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。"御景湾。"他起身带起一阵冷风,西装下摆擦过茶几边缘,"别让我再看见你。"这句话说得又快又急,像是怕自己会后悔。
门关上的刹那,萧净远慢慢蜷起手指。钥匙的齿痕深深陷进掌心,细微的疼痛让他眼底泛起奇异的光彩。他轻轻摩挲着钥匙上冰凉的金属纹路,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:"还是这么...心软啊,哥哥。"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,却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。
窗外,夜色已深。城市的霓虹一盏盏亮起,将玻璃窗映照得光怪陆离。萧净远站在窗前,看着楼下那个匆匆走向停车场的身影,眼神复杂难辨。他掏出手机,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:"我见到他了。"简单的一句话后便挂断了电话,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脖子上那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