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位看官,上回书说到高行周在落马坡前被赵匡胤以亲情相劝,又遭周军四面合围,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下令退兵。三千残部如丧家之犬般走出周军包围圈,每一步都踩得尘土飞扬,却盖不住将士们沉重的叹息。高行周手持虎头枪,枪杆上的红缨早已被血渍浸透,此刻耷拉着如同蔫了的花朵,正如他此刻的心境。
一行人晓行夜宿,这日终于望见高平关的城楼。守城的士兵认出是自家将军归来,慌忙放下吊桥,可当看清队伍的狼狈模样,脸上的喜悦都变成了惊愕。高行周勒住马缰,望着熟悉的城楼,突然觉得这道曾经守护了无数次的关口,今日竟像一张巨大的嘴,要将他吞噬进去。他翻身下马,把虎头枪扔给亲兵,哑着嗓子道:“开关,让弟兄们歇息。”
回到将军府,崔氏早已带着家仆在门前等候。她见高行周须发凌乱,眼窝深陷,身上的铠甲沾满泥污,心疼得眼圈发红,却只是上前接过他的披风:“将军一路辛苦,我已备好了热水和饭菜。” 高行周点点头,一言不发地往里走,路过天井时,瞥见角落里那杆父亲高思继留下的银枪,枪尖在夕阳下闪着寒光,刺得他眼睛生疼。
用过晚饭,高行周把自己关在书房。崔氏知道他心中烦闷,让丫鬟端上热茶便退了出去,只留他一人对着跳动的烛火发呆。桌上放着赵匡胤留下的那块玉佩,“荣” 字在烛光下若隐若现,像一根针时时扎着他的心。他拿起玉佩,入手温润,可握在掌心却烫得惊人,仿佛要将他的皮肉烧穿。
“伯父若杀我可泄愤,那就请伯父动手!可您想想高平关的百姓,想想怀德侄儿……” 赵匡胤跪在地上痛哭的模样在眼前浮现,高行周猛地将玉佩摔在桌上,玉佩弹起又落下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“逆贼!竟敢用亲情动摇我心志!” 他咬牙切齿,可话刚出口,就想起怀德抱着自己脖子撒娇的模样,心又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。
他起身踱步,书房的地砖被踩得吱呀作响。墙上挂着高家世代名将的画像,高思继银枪白马,威风凛凛,画像下题着 “枪先护民,再论忠义” 八个大字。高行周望着父亲的画像,眼眶渐渐湿润:“爹,孩儿不孝,今日竟向郭威那乱臣贼子低头了。您在天有灵,会不会怪罪孩儿?”
烛火突然 “噼啪” 一声爆响,高行周恍惚间仿佛看到父亲从画像中走出,还是当年自刎前的模样,白袍上染着鲜血,却依旧目光如炬。“行周,为父问你,当年为何自刎?”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高行周扑通跪倒在地:“孩儿记得!爹是为保幽州百姓,才应了王彦章之约!”
“那你今日退兵,又是为何?” 父亲的声音带着威严,高行周哽咽道:“孩儿…… 孩儿是怕郭威血洗高平关,伤了百姓,害了怀德……”“糊涂!” 父亲的声音陡然严厉,“为父教你‘枪先护民’,可不是让你贪生怕死!你举兵讨周,是为忠义;如今退兵保民,亦是忠义!这忠义二字,从来就不是死扛硬顶,更要懂得权衡取舍!”
高行周猛地抬头,画像依旧是画像,父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。他愣在原地,父亲的话却在脑中盘旋。是啊,父亲当年为保百姓自刎,难道就不是忠义吗?自己今日为护高平关百姓退兵,又错在哪里?可转念一想,那些跟随自己出征的弟兄,有的战死沙场,有的重伤难愈,他们的牺牲难道就白费了?
“将军,夜深了,该歇息了。” 崔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带着关切。高行周起身开门,见妻子端着一碗参汤站在门口,眼中满是担忧。“夫人进来吧。” 他侧身让崔氏进屋,崔氏将参汤放在桌上,轻声道:“将军还在想白天的事?”
高行周点点头,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:“我在想,今日退兵究竟是对是错。若说对,我对不起大汉,对不起战死的弟兄;若说错,可高平关百姓能保平安,怀德也能安稳长大。” 崔氏走到他身边,轻声道:“将军可知,您退兵的消息传回高平关,百姓们都在焚香祷告,感谢将军护他们周全?”
高行周猛地回头:“真的?” 崔氏点头:“千真万确。张老丈还带着乡亲们送来锦旗,说将军是高平关的再生父母。只是……” 她顿了顿,“只是军中有些弟兄想不通,觉得将军不该退兵。” 高行周苦笑:“我早该想到的。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,如今却要背负投降的骂名,心里定然不好受。”
“将军不必自责。” 崔氏握住他的手,“弟兄们只是一时想不通,日子久了自然会明白将军的苦心。倒是将军您,这几日茶饭不思,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。您要是倒下了,高家怎么办?高平关百姓怎么办?” 崔氏的话像一股暖流,缓缓淌过高行周的心田。
他拿起桌上的玉佩,摩挲着上面的 “荣” 字:“赵匡胤说,会保怀德平安长大,还说要留下做人质。你说,这乱世之中,誓言可信吗?” 崔氏沉吟片刻:“赵匡胤此人,我早年曾听父亲提起,说他虽投身郭威麾下,却并非奸佞之徒,反而重情重义。只是郭威野心勃勃,未必会信守承诺。”
“我也是这般想。” 高行周叹了口气,“郭威狼子野心,今日的承诺,明日便可抛诸脑后。我高行周征战一生,从未信过敌人的誓言,可这次……” 他望着窗外,“我别无选择。” 崔氏道:“将军也不必太过忧虑。咱们高平关地势险要,易守难攻,只要咱们厉兵秣马,做好防备,就算郭威反悔,咱们也有一战之力。”
高行周眼中闪过一丝光芒:“夫人说得是!我岂能因一时受挫就消沉下去?明日起,加紧操练士兵,加固城防,备好粮草,郭威若敢来犯,我定叫他有来无回!” 崔氏见他重拾斗志,欣慰道:“将军能这样想就好。只是还有一事,我想跟将军商量。”
“夫人请讲。” 高行周坐下,崔氏也在他身边坐下:“我想将怀德和怀亮送到山西火塘寨,托付给杨衮老将军照看。” 高行周一愣:“为何?难道我高行周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?” 崔氏摇头:“将军误会了。我并非信不过将军,只是防患于未然。杨衮老将军与高家世代交好,武艺高强,火塘寨地势隐蔽,将孩子们送到那里,既能学武,又能避开纷争,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
高行周沉默不语,他知道崔氏说得有理,可一想到要与年幼的儿子分离,心中便万般不舍。怀德那声奶声奶气的 “爹爹” 仿佛还在耳边,怀亮虽然调皮,却也最会哄人开心。崔氏见他犹豫,继续道:“将军,孩子们是高家的希望,咱们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闪失。等将来时局安稳了,再把他们接回来便是。”
“罢了罢了。” 高行周长叹一声,“就依夫人之意。只是要辛苦夫人亲自跑一趟了。” 崔氏道:“为了孩子们,这点辛苦算什么。我明日就准备行装,尽快动身。” 她起身道:“将军早些歇息吧,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。”
崔氏走后,高行周又在书房坐了许久。他取出父亲留下的《高家枪谱》,借着烛光一页页翻看,枪谱的纸页已经泛黄,上面还有父亲批注的字迹。看到 “护民” 二字时,他手指轻轻抚摸,仿佛能感受到父亲的温度。突然,他想起白天退兵时王三郎质问的话:“将军,咱们就这么退兵了?那讨逆大业怎么办?咱们的牺牲岂不是白费了?”
是啊,讨逆大业怎么办?难道就这么算了?高行周眉头紧锁,心中的不甘再次翻涌。他高家世代忠良,父亲为忠义自刎,三叔为护他隐姓埋名,自己岂能让这份忠义断送在手中?郭威篡汉称帝,逆天而行,总有一天会遭报应。自己今日退兵,并非投降,只是暂避锋芒,只要高家还有人在,只要这杆枪还在,讨逆大业就不算完!
他站起身,走到墙边取下自己的虎头枪,枪身在烛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芒。他缓缓举起枪,演练起高家枪法,一招一式沉稳有力,枪风带动烛火摇曳。练到 “破阵枪” 时,他猛地大喝一声,枪尖直指窗外,仿佛要将夜空刺破。“郭威!赵匡胤!你们给我等着!今日之辱,我高行周记下了!他日若有机会,定要讨回公道!”
窗外的残月渐渐西沉,天边泛起鱼肚白。高行周收枪而立,额头上布满汗珠,眼中却重新燃起了斗志。他知道,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,既要防备郭威的进攻,又要安抚军心民心,还要为高家的未来谋划。但他不会退缩,因为他是高思继的儿子,是高家的传人,肩上扛着忠义,心中装着百姓。
他将虎头枪靠在墙边,走到桌前拿起那封郭威的招降书 —— 那封被他撕得粉碎又重新粘好的招降书。他看着郭威那嚣张的字迹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“郭威啊郭威,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吗?你错了。我高行周可以暂时低头,但绝不会永远低头。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,这讨逆的大旗就不会倒!”
他将招降书重新折好,放进一个木盒里,又将赵匡胤留下的玉佩也放了进去,锁好后藏在书架的暗格中。“这些,就留着给怀德看吧。等他长大了,我要告诉他,他的父亲经历过怎样的挣扎,他的家族背负着怎样的使命。”
东方渐渐亮了起来,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书房,照亮了墙上的画像,照亮了桌上的枪谱,也照亮了高行周坚毅的脸庞。他推开房门,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,带着清晨的凉意。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声,声音虽然不如从前洪亮,却透着一股不屈的劲儿。
高行周深吸一口气,挺直了脊梁。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,他都会走下去。为了父亲的遗训,为了高家的忠义,为了高平关的百姓,更为了高家子孙的未来。他知道,自己的选择或许会被后人诟病,但他问心无愧。因为他守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—— 那就是 “护民” 的初心。
列位看官,高行周虽然暂时退兵,却并未放弃讨逆的志向。可他不知道,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。郭威是否会遵守承诺?高行周又将面临怎样的考验?欲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分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