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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妤日记《十六》

尘纾

第二天的小组活动临时改在了医院花园,空气中飘着消毒水和青草混合的味道。我拎着装满精油香包和安神茶的帆布包,早早地就到了,选了个靠近长椅的位置,摆好带来的东西。张超低着头坐在那里,手指抠着衣角,肩膀塌着,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羞愧的劲儿。直到李金拿出那块新做的木牌,上面刻着“复饮不是重启,只是卡顿”,这个带着游戏味儿的句子,让张超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随即眼圈就红了。我看着他偷偷抹眼泪的样子,心里软得一塌糊涂,悄悄往他手边放了个装着柑橘精油的香包——柑橘的气息能提振情绪,最适合他现在的状态。

宋祁坐在稍远处的石凳上,手里拿着笔记本,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。我知道,他的《寻她》手稿已经攒了三百多页,而最动人的那些章节,从来都不是刻意设计的,就是眼前这些瞬间——何蓝玉悄悄塞给张超的写作课报名表,老马拍着胸脯说以后夜班会绕路载他一程,还有我蹲在地上,为每个人调整精油配方时,专注到忘了时间的侧脸。这些细碎的、带着温度的片段,才是这本书真正的灵魂。

傍晚,所有人都离开了,夕阳把医院花园的影子拉得长长的。李金站在新挂起的木牌下,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路灯,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。我端着一杯柠檬水走过去,递到他手里——我们都知道,黄昏时分的孤独感,是他最危险的触发点。柠檬的酸甜能冲淡那种漫上来的空虚,就像这些日子里,我们彼此搀扶着,冲淡那些难熬的时刻。

“高小雨会喜欢这个小组的。”李金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怅惘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
我点点头,心里想着那个从未谋面的女老师。她一定是个温柔又坚定的人吧,不然怎么会让李金记了这么多年,念了这么多年。也许某天,在大洋彼岸的某个教室里,她会读到宋祁的《五杯酒》,会认出那个在监狱里用牙刷刻调酒配方的囚犯,会知道,当年她留下的那枚郁金香书签,最终在这片土地上,开出了一片名为“清醒黎明”的花。

但此刻,这些都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眼前这群人——那个怕红绿灯的出租车司机老马,那个批改到“酒”字就心慌的退休教师陈老师,那个被截稿日逼得崩溃的落魄编辑何蓝玉,那个迷茫又倔强的青年张超……还有我们,守着这个小小的花园,守着那些一个又一个清醒的黎明。

记忆花园的薰衣草开得最好的时候,整个院子都飘着清冽又温柔的香气。那天清晨,阳光透过玻璃窗,洒在前厅的木地板上,宋祁正坐在桌前,校对《寻她》的最终样稿,眉头微微皱着,时不时用笔在纸上圈点修改。我在治疗区里,调配新批次的“清醒精油”,之前的配方偏沉静,这次我特意加了少量柑橘精油,想提振那些戒断初期容易陷入抑郁情绪的人的精神。滴管轻轻滴下精油,在玻璃瓶里漾开小小的涟漪,后院传来李金敲打木头的声音,一下一下,很有节奏,像在为这个清晨打着节拍。

门铃突然响了,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。宋祁头也没抬,随口应道:“周三小组下午三点才开始呢。”

“我找花妤医生。”一个女声传来,清冽得像山泉水,“关于她发表在《辅助医学期刊》上的论文。”

我手里的滴管顿了一下,抬起头,看向门口。那里站着一位穿浅蓝色衬衫的女子,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,胸前挂着斯坦福大学的访问学者证,手里拿着一本翻得有些旧的期刊,正好翻在我那篇《薰衣草复合精油对酒精戒断综合征的干预效果研究》的页面上。

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,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——那双眼睛,明亮得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,和李金手机锁屏那张模糊照片里的眼睛,一模一样。

宋祁也抬起了头,声音卡在喉咙里:“高...高老师?”

女子微微睁大眼睛,有些惊讶:“你认识我?”

后院的敲打声,突然停了。

我转过头,看见李金拿着锤子,出现在走廊的尽头。他身上的工作围裙沾着木屑,那些白色的碎屑正簌簌地往下掉。他和高小雨隔着整个前厅对视着,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琥珀,连窗外的风,都停了。

“你迟到了。”高小雨先开了口,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,“五年零四个月。”

李金手里的锤子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,正好砸在他的脚上。我看见他疼得龇了龇牙,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,剧烈地起伏着。他张了张嘴,半天,才挤出一句拙劣的玩笑:“飞机...飞机晚点了?”

这个笑话让高小雨笑了出来,眼尾挤出了细细的纹路,像两弯浅浅的月牙。宋祁悄悄拿起桌上的样稿和手机,踮着脚溜向治疗区,差点和闻声赶来的我撞了个满怀。

“怎么了?”我手里还捏着那个装着柑橘精油的滴管,液体差点洒出来。

宋祁一把拉住我,把我拽回治疗区,轻轻关上了门,又指了指窗外。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李金和高小雨已经站在了薰衣草花架下,阳光落在他们身上,给两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。他们之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,像是在遵守着某种社交礼仪,可那目光里的万千言语,却怎么也藏不住。

“论文!”我突然反应过来,捂住了嘴,声音里满是懊恼,“我忘了作者简介里留了记忆花园的地址!”

我们俩隔着百叶窗,屏住呼吸,看着那对久别重逢的人。高小雨从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,是一个崭新的郁金香香包,淡紫色的,和当年李金收到的那枚书签,是同一个颜色。她把香包递给李金,李金接过来,突然伸出手,抓住了她的手,按在了自己的喉间——那里,有一道狰狞的疤痕,是他曾经绝望的证明。

即使隔着一层玻璃,我也能看到高小雨的眼眶,瞬间就红了。

“我们得做点什么。”宋祁低声说,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。

我已经拿起了电话,飞快地拨通了何蓝玉的号码:“何蓝玉?紧急情况!把今天的小组活动改到公园去...对,所有人都去...李金不来,原因我晚点跟你解释!”

挂掉电话,我转头看向宋祁,眼里闪着光:“你的《寻她》...结局是不是要改了?”

宋祁看着窗外,那对终于拥抱在一起的身影,在薰衣草花架下,像一幅静止的油画。他摇了摇头,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:“最好的故事,不需要作家插手结局。”

那天下午,“清醒黎明”的成员们,在公园的长椅上,举行了一场特别的露天聚会。何蓝玉带来了最新一期的《城市文学》,她的《清醒时刻》专栏,已经连载到第八期了,封面上的标题,醒目又温暖。张超兴奋地举着社区学院的录取通知书,脸涨得通红,大声念着上面的专业——创意写作,惹得大家一阵欢呼。陈老师坐在一旁,手里拿着手机,正在和女儿视频通话,他把手机镜头慢慢扫过热闹的现场,声音里满是骄傲。

“李老师呢?”新来的咖啡师小妹,好奇地四处张望,小声问道。

我和宋祁相视一笑,眼里满是默契。我笑着回答她:“他啊,去接一个迟到的成员了。”

傍晚,我们回到记忆花园的时候,夕阳正落在后院的木工台上。李金和高小雨正并肩站在那里,整理着散落的木板和工具。让我惊讶的是,他们之间的相处,自然得像从未分离过——高小雨递工具时,精准地递到了李金的左手边,显然知道他的习惯;李金泡茶时,不用问,就准确地在高小雨的杯子里,加了两勺她喜欢的蜂蜜。

“我们有个想法。”李金转过身,看向我和宋祁,声音比往常明亮了许多,眼里闪着光,“针对医护人员的戒酒小组。他们压力太大了,却又不敢轻易求助...”

“医护人员的酒精依赖发病率,是普通人群的三倍。”高小雨接话,语气里带着专业的严谨,还有一丝掩不住的关切,“但现行的干预方案,都忽略了这个群体的特殊性,比如他们对消毒水气味的敏感,还有轮班制带来的作息紊乱...”

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手里的精油配方本差点掉在地上:“我可以调整精油配方!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太浓,需要更强的香气覆盖,而且还要兼顾安神和提神的双重效果...”

宋祁站在我身边,目光落在高小雨的无名指上——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戒痕,又看向李金,他的手时不时会摸向口袋,那里显然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。但宋祁什么也没问,我也没有。有些故事,需要按照自己的节奏,慢慢展开,我们只需要站在一旁,默默祝福就好。

《寻她》出版的那天,记忆花园里举办了一场双庆派对——既是新书的首发仪式,也是“医者戒酒计划”的启动仪式。康复医院的刘医生,特意赶来,带来了一个好消息:市政府已经批准,将隔壁空置的仓库划给我们扩建记忆花园。他手里的蓝图,已经挂在了墙上,上面规划着更大的治疗区,一个专门的写作工作室,还有一个小型的印刷厂,每一个角落,都透着希望的样子。

何蓝玉举着一杯无酒精的起泡酒,站在临时搭建的小讲台上,清了清嗓子,大声说道:“为该死的清醒,干杯!”

这句话,引得全场一阵欢笑和热烈的掌声。

角落里,张超正害羞地拉着咖啡师小妹的手,给她看自己写的第一首小诗,脸上满是紧张和期待。陈老师的女儿已经回国了,正挽着他的胳膊,笑着听老周讲新收集的死信故事。老周坐在人群中间,打开那个铁盒,拿出一封泛黄的信,声音洪亮,带着岁月的沧桑。

宋祁站在小讲台前,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《寻她》,翻开扉页。这次,扉页上不再是简单的“献给F”,而是一段话,一行一行,写得认真:“给所有迷路的人:当你终于准备好回家,总有人在门前放了薰衣草。”

掌声再次响起,热烈而持久。我站在人群里,看着宋祁,看着他眼里的光,忍不住抬手,抹了抹眼角的泪水。李金站在不远处,手紧紧握着高小雨的手,两人相视一笑,眼里满是温柔。高小雨正踮着脚,和刘医生讨论着新场地的采光条件,专业的语气里,带着对未来的憧憬。

多么奇妙的组合啊。一个曾经酗酒的作家,一个放弃手术刀的花艺师,一个伤痕累累的流浪歌手,还有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心理学老师。命运曾经把我们摔得粉碎,可偏偏,就是这些碎片,重新拼合在一起,成了一幅全新的、独一无二的图案。

而这幅图案的名字,叫做记忆花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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