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帘门落下的声响带着点沉闷的倦意,我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花枝,指尖被玫瑰刺划出细小的血珠,却没心思理会。天色暗得很快,八点的巷子已经没什么行人,只有路灯昏黄的光,透过玻璃门洒在满地狼藉上——下午整理好的干花束被打翻,陶瓷花盆碎了一地,花瓣混着泥土,狼狈得像我此刻的心情。
大伯欠下的赌债像块巨石,压了我整整半个月。那些人来过一次,砸了两盆月季,撂下狠话就走了。我以为躲着就能挨过去,没想到他们会选在宋祁不在的时候找上门。
铁门被踹开的瞬间,我手里的剪刀“哐当”掉在地上。五个染着黄毛、纹着身的男人涌进来,为首的刀疤脸眼神凶狠,一脚踹翻旁边的花架,清脆的碎裂声让我浑身发抖。我被逼着坐在冰冷的地板上,后背抵着墙,双手紧紧攥着衣角,指甲嵌进掌心,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他们骂骂咧咧地翻找着什么,嘴里说着“欠债还钱”“不还烧店”的狠话。汽油味飘过来的时候,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——那个叫刚子的男人,正拎着油桶往货架上浇。透明的液体顺着花架往下淌,浸湿了地上的花瓣,也浸湿了我的裤脚。
“你是买东西的,还是那娘们的朋友?”刀疤脸的声音突然响起,带着戏谑的狠劲。
我猛地抬头,看见宋祁站在卷帘门口,脸色铁青。心脏骤然缩紧,我拼命摇头,嘴唇哆嗦着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我想让他走,想让他赶紧跑,这些人是疯子,是不要命的,他不该蹚这浑水。
可他还是开口了,声音沉得像淬了冰:“里面的东西是你们砸的?”
我闭上眼睛,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。刀疤脸认定他是我的朋友,唾沫星子喷在宋祁脸上,叫嚣着要他替我还二十万。二十万,对现在的我们来说,是天文数字。
汽油味越来越浓,呛得我喉咙发疼。刚子拎着油桶,往我脚边又泼了一圈,冰凉的液体渗进袜子,冻得我骨头疼。宋祁被踹倒在地的时候,我听见他闷哼了一声,那声音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。
愤怒突然压过了恐惧。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猛地站起来,扬手就给了刀疤脸一巴掌。清脆的响声在店里炸开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刀疤脸的眼神瞬间变得狰狞,抄起铁棍就朝我砸过来。我闭上眼,以为这下完了,却听见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随即传来宋祁压抑的痛哼。
我睁开眼,看见宋祁挡在我身前,后背硬生生挨了那一棍。他的肩膀垮了一下,却还是转头看我,眼神里满是焦急:“躲好。”
那一刻,什么害怕,什么绝望,都消失了。我只知道,我不能让他有事。
宋祁抢过油桶的动作快得惊人,他把汽油往自己身上浇的时候,我脑子一片空白。看着他浑身湿透,手里攥着打火机,笑着跟刀疤脸叫板,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,疼得快要裂开。
“你不是很牛逼吗?你不是要烧这个店吗?”他的声音带着点颤抖,却异常坚定,“你要真牛逼的话,连我一起给烧了,要不然就别他妈的在我面前装犊子!”
刀疤脸的脸色变了,嘴里骂着脏话,却迟迟不敢上前。我看着宋祁单薄的背影,看着他身上的汽油在路灯下闪着光,突然就笑了,笑着笑着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
我拎起地上剩下的半桶汽油,毫不犹豫地从头顶浇了下去。冰凉的液体顺着头发往下淌,流进脖子里,流进衣服里,带着刺鼻的味道。我拉住宋祁的手,他的手很烫,烫得我眼眶发酸。
“有能耐你就把我们一起给烧死!”我咬着牙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却死死盯着刀疤脸,“宋祁,我和你一起死!”
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我一点都不后悔。如果要死,能和他死在一起,好像也没那么可怕。
刀疤脸的手开始发抖,他看着我们,像是看着两个疯子。打火机被狠狠扔出去,划出一道弧线,落在远处的黑暗里。他骂了句“晦气”,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,路过我们身边时,还不忘啐了一口。
脚步声消失在巷口的时候,宋祁踉跄着坐在地上,我也跟着瘫了下去。后背的疼痛一阵阵传来,我却顾不上,只是死死攥着他的手,眼泪越掉越凶。刚才的镇定都是装的,我怕,我怕极了,怕我们真的被烧成灰烬。
“进去洗澡吧,外面太冷。”宋祁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虚弱。
我点点头,任由他拉着我站起来。卷帘门被关上,隔绝了外面的冷风。踩过满地的狼藉上二楼,他拿起干毛巾,小心翼翼地擦着我脸上的汽油。他的动作很轻,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,我能听见他的心跳,咚咚的,和我的心跳混在一起,乱得一塌糊涂。
我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,又好像得到了什么更珍贵的。那种感觉让我窒息,让我慌张,我只能死死咬着嘴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浴室的热水哗哗地流着,冲掉了身上的汽油味,却冲不掉那种劫后余生的后怕。我裹着睡袍出来的时候,宋祁正坐在床边,背对着我,肩膀微微耸动。
“去吧,睡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。”我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他洗完澡出来,躺在我身边,熄了灯。黑暗里,房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。我睁着眼睛,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,一点睡意都没有。
半夜的时候,床好像变得很小很小。他转过身,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,落在他的脸上。我看着他的侧脸,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,忍不住轻轻凑过去,脸贴在他的怀里。
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很好闻,是洋甘菊的清香,让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。
“睡不着嘛?”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,带着点睡意。
“嗯,我……”我想说我害怕,想说我忘不了刚才的汽油味,想说我怕再也见不到他。话到嘴边,却只化作一句,“睡不着,我睡不着……”
“数数小绵羊,一只、两只、三只,就睡着了。”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,像在哄小孩子。
“你怎么不数?”我蹭了蹭他的胸口,闷闷地问。
“我不喜欢数绵羊,我喜欢数恐龙。”
“那你数恐龙吧。”
“都灭绝了,还数啥……快睡吧。”
我没再说话,闭上眼睛,听着他有力的心跳。那声音像一剂良药,抚平了我心里所有的恐惧和不安。他轻轻抱住我的时候,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,暖暖的,包围着我。
黑暗里,我偷偷笑了。
和喜欢的人一起经历过生死,是这种感觉。原来,有人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,是这么安心的一件事。
窗外的月光,好像更温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