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路

第二日天刚蒙蒙亮，林栖乐就起了身。她翻出压箱底的月白杭绸裙，领口袖口绣着银线缠枝莲，又让青禾往鬓边簪了支珍珠小钗，对着铜镜理碎发时，特意让几缕青丝垂在颊边，遮去半张巴掌脸，只留眼尾那颗小痣若隐若现。

“姨母还没醒？”她轻声问青禾，指尖捏着支薄荷枝子——是昨儿特意留的，碾碎了擦在耳后，淡淡的凉气混着脂粉香。

到柳氏屋门口时，她故意让晨露沾湿裙角，手里拎着只竹篮，里面放着把小银锄。“姨母。”她软着嗓子唤，眼尾弯得像月牙，“我瞧东边坡上的荠菜嫩，想去挖些回来做荠菜饺，您不是最爱吃这个？”

柳氏掀帘出来，见她站在廊下，被晨光一照，白裙子泛着柔光，连眼睫毛都像镀了层细粉，愣了愣才道：“早去早回，别踩湿了鞋。”

林栖乐笑着应了，转身往北山走时，脚步却拐了个弯。原书里写冷清寒每月初三会去“落霞崖”采崖柏，今儿正好初三。她让青禾在半路等着，自己提着竹篮往崖边去——特意绕了远路，把鞋尖沾了些泥，看着像真迷了路。

刚走到崖边那棵老松树下，就见青石上坐着个穿素色袍子的人。墨发用玉簪束着，侧脸冷得像玉刻的，指尖捏着株崖柏，正对着晨光看纹路。风掀起他的袍角。

林栖乐心里跳得厉害，故意脚下一崴，竹篮“哐当”掉在地上，银锄滚出去老远。她踉跄着扶住松树，鬓边的珍珠钗晃了晃，垂在颊边的碎发被风拂开，露出半张白得透亮的脸。

冷清寒本没在意，听见动静抬眼瞧来，捏着崖柏的指尖不由得紧了紧。

他在药王谷长大，见惯了山野草木，也见惯了采药女的粗布裙，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。月白裙被晨光染得泛着粉，眼尾那颗小痣像落在雪上的胭脂，连扶着松树的指尖都嫩得像刚剥的笋。风一吹，她鬓边的珍珠滚出点光，竟比崖边的露还亮。

“你……”冷清寒喉结动了动，竟没说出下文。

林栖乐这才“发现”他，慌忙低下头，声音带着点慌：“对不住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她攥着裙角往后退了退，鞋尖的泥蹭在裙摆上，倒添了几分狼狈的娇憨，“我挖荠菜迷了路，不知这是哪儿……”

冷清寒没接话，目光落在她被风吹红的耳尖上。方才那一眼太愣，此刻倒有些不自在，弯腰捡起崖柏，指尖却没再碰它。

“往南走。”他终是开了口，声音比刚才沉了些。

林栖乐抬头望他，眼里蒙着层雾似的：“南边……是哪条路？我瞧着都一样。”她往前凑了两步，裙角扫过青石，带起片落在石上的柏叶，“先生也是来采药的？方才掉的那株……是崖柏吧？我娘说这东西能安神。”

冷清寒眉峰微挑。他采崖柏多年，从没见过有人能一眼认出。

“你认得？”

“听我娘说过。”林栖乐垂着眼笑了，眼尾弯得像月牙，“她以前总捣鼓这些，说崖柏的纹路比画还好看。”这话是编的，原书里写林云溪认得出崖柏，她不过是借了来。

冷清寒没说话，却往旁边挪了挪，给她让出块坐的地方。

林栖乐这才松了口气，挨着青石坐下，指尖偷偷掐了掐掌心——方才那下是真险，生怕他瞧出破绽。

山下庄子里，林云溪正坐在门槛上发呆。啊云端着水盆出来，见她望着北山方向出神，忍不住道：“姑娘，您都在这儿坐半个时辰了。”

林云溪没动，心里空落落的。听林栖乐说要采野菜，她本没在意，可今早醒来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风刮过院角的老槐树，叶子沙沙响，她忽然站起来：“啊云，去拿件外衣。”

“姑娘要去哪儿？”

“山里。”林云溪攥紧了帕子，“我去瞧瞧林栖乐，别真迷了路。”

可刚走到半路，就见青禾站在岔路口张望。

“二小姐？”青禾见了她，慌忙低下头，

林云溪心里的慌更甚了。她望着山里的路，风里好像飘着什么香，不是薄荷，也不是草木，倒像……林栖乐身上的那点脂粉气。

崖边的林栖乐正听冷清寒说崖柏的纹路。他话不多，却会在她没听懂时，拿指尖在石上画给她看。他的指尖凉，偶尔蹭到她凑过去的手背，她就慌忙缩回手，红着脸低下头。

“天要阴了。”冷清寒忽然道。

林栖乐抬头瞧，果然见云往崖边涌。她心里一喜，却故意皱起眉：“我还没找到路……”

冷清寒沉默片刻，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竹篮：“我送你。”

林栖乐刚要道谢，就见远处跑来个人影。是林云溪。她攥着帕子站在坡下，望着崖边的两人，脸色白得像纸。

林栖乐忙从青石上站起来，往冷清寒身后躲了躲，声音软得像撒娇：“是我妹妹……她许是来寻我的。”

冷清寒顺着她的目光瞧去，见林云溪的粗布裙上沾着草屑，再回头看躲在身后的林栖乐——月白裙虽沾了泥，却依旧亮得像团光。两相对比，竟像云泥。

林栖乐经过林云溪身边时，故意往她身边靠了靠，小声道：“妹妹怎么来了？我正让公子带路呢。”

林云溪望着冷清寒的背影，又望着林栖乐鬓边晃的珍珠钗，心里那点空忽然塌了块——她好像真的丢了什么，丢在刚才那阵吹过崖边的风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