受伤

进了那间土坯小屋，柳氏脚刚沾地就蹙紧了眉。墙角堆着半袋发潮的糙米，蛛网在房梁上挂得密匝匝，唯一张木桌裂着道指宽的缝，桌腿垫着块青灰色的破砖。她回头瞅林栖乐时，嘴角撇得厉害，冷笑里裹着气："你母亲就这么待你妹妹？这地方连府里下人住的都不如。"

林栖乐站在门边没动，细白的指尖捏着藕荷色帕子角。她本就生得小巧，巴掌脸白得像瓷，眼尾那颗小痣在昏光里若隐隐现，此刻垂着眼，倒显得格外温顺。"姨母莫怪，"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的棉花，"前儿我还听母亲抹泪，说总没妹妹的信，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"她抬眼时眼圈已泛了红，目光落在林云溪身上，竟带着点真切的疼惜，"都是底下人势利眼，见妹妹不在府里，便苛待了——母亲要是瞧见妹妹这屋子，指不定要掉多少泪呢。"

林云溪站在灶房门口攥紧了拳。方才在庙门口柳氏还拉着她的手骂沈沁，怎么林栖乐三两句就把话头引到下人身上？她咬着唇哼了声："姐姐倒是会说。周婆子上个月还拿着沈夫人的帖子来断炭火，下人敢这么做，还不是仗着主子撑腰？"

林栖乐没接话，先扶柳氏往竹凳上坐，又转身给林云溪递了把小凳："妹妹快坐。"等两人都坐定了，她才垂着眼慢慢道："妹妹说的周婆子，前儿我在府里还瞧见了——母亲正拿藤条抽她呢，说她苛待主子该打。"她顿了顿，声音更软了些，"许是她记恨在心，才敢背着母亲来庄子上撒气？"

这话堵得林云溪一噎。她哪知道沈沁打没打周婆子？可林栖乐说得真切，倒显得她平白冤枉人似的。

柳氏在旁哼了声

林栖乐却像没听见似的，继续道："其实妹妹在这儿也清净。府里这阵子乱得很，三妹妹出疹子，四弟弟摔断了腿，母亲没日没夜守着，倒顾不上旁人了。"她抬眼瞧着林云溪，眼神纯得像水，"妹妹要是回府，指不定还要替母亲分担些——倒不如在庄子上养着自在。"

这话软中带硬，既说了沈沁顾不上苛待她，又暗示回府未必是好事。林云溪张了张嘴，竟找不出话来反驳。

柳氏不耐烦地摆摆手："行了行了，说这些做什么。我渴了，倒碗水来。"

林栖乐忙应着起身，刚要去拿桌上的粗瓷碗，林云溪"噌"地站起来："我去！"她抢步冲到桌前，攥住那只豁了口的茶碗就往灶房跑。

等林云溪端着水出来时，林栖乐正站在桌边等。两人擦肩而过时，林栖乐故意往她身上撞了下——手里的茶碗"哐当"磕在桌角，豁口处的碎瓷片刮过林栖乐的手背，一道血痕立刻冒了出来。

"嘶——"林栖乐疼得缩手，茶碗落在地上摔成两半。她望着手背上的血珠滚到腕间，眼圈红得更厉害，却偏要扯出个软笑："不碍事的，是我自己没站稳......"

柳氏本就偏心林云溪，可瞧着林栖乐手背的血混着水珠往下淌，再看林云溪那副梗着脖子的样子，眉头皱了皱："云溪也是，毛手毛脚的做什么？"

林云溪刚要辩白，林栖乐却抢着道："姨母别怪妹妹，是我笨。"她拿手帕按住伤口，帕子角很快洇出点红，"妹妹也是急着给您倒茶呢，方才还抢着烧火，手都被火星烫红了......"

这话一说，柳氏果然往林云溪手上瞧——方才烧火时溅的火星子在她手背上留下几个小红点。柳氏心里的气消了大半，反倒拉过林栖乐的手："快让我瞧瞧，别留了疤。你这细皮嫩肉的，哪经得住这么划。"

林云溪站在原地，看着柳氏替林栖乐吹伤口，看着林栖乐垂着眼说"真不疼"，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。

"姨母要是渴，我再拿只碗。"林云溪咬着唇往灶房走。

林栖乐却在这时拉住她的手腕，手背上的伤口蹭着她的皮肤，带着点疼："妹妹别忙了，我带了江南的碧螺春，让阿云泡来给姨母尝尝吧？"她笑时眼尾弯成月牙，"方才路上买了些桂花糕，妹妹也尝尝，算我赔罪了——都怪我没站稳，让你受委屈了。"

柳氏拍着林栖乐的手叹气："你呀，就是太懂事了。云溪，你也学学你姐姐。"

林云溪望着林栖乐转身时飘动的裙摆，忽然明白过来——林栖乐哪里是被她撞到的？她怕是早就瞧见那茶碗有豁口，故意凑过来让她撞的。血淌在手背上，比任何辩解都管用，而她还得笑着说"不碍事"，这才是最厉害的招数。

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响，林云溪捏着空碗站在原地，第一次真切地觉得，自己怕是真的玩不过这个姐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