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子上的露水重,林云溪踩着青石板往柴房走,怀里揣着的碎银硌得肋骨生疼,是她攒了三个月的月钱——沈沁派来的周婆子苛待她,每月只给二十文,够买两斤糙米,想买通庙祝,还得偷偷变卖母亲留下的首饰。
“姑娘,李嬷嬷回话,柳夫人的轿子已过了青石镇。”啊云从灶房钻出来,手里捏着块烤焦的麦饼,“庙祝收了银子,说巳时三刻准让您在观音像前‘偶遇’。”
林云溪咬了口麦饼,麸皮剌得喉咙发疼。她对着水缸理了理鬓发,镜中的人影颧骨突出,眼下青黑像被泼了墨。昨夜她故意让啊云把那件半旧的湖蓝布裙剪了道小口,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裤,又往腕上涂了点灶灰,看着倒比庄子上的贫家女还要狼狈。
观音庙的香火混着松烟味,在梁上绕出青灰色的雾。林云溪跪在蒲团上,刚将三炷香插进香炉,就听见环佩叮当——柳氏穿着石青缎子褙子,鬓边斜插支翡翠嵌珠簪,被一群仆妇簇拥着进来,裙角扫过供桌,带起阵脂粉香。
她忙低下头,肩膀轻轻耸动,像株被风刮得打颤的芦苇。香炉里的火星子溅在她手背上,烫出个红印,她咬着唇没吭声,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,砸在青砖上晕开小水痕。
“这是……”柳氏的声音顿住了。
林云溪缓缓抬头,泪珠正挂在鼻尖"你是谁?"她刚要起身,膝盖一软又跌回蒲团,藏在袖袋里的平安锁掉了出来,“当啷”滚到柳氏脚边——那锁缺了个角,是她昨日故意摔的。
柳氏捡起平安锁,指腹抚过上面磨损的缠枝纹,眼圈“腾”地红了。这是她亲妹妹给女儿云溪打的,笑说要等云溪及笄,再给她攒一匣子首饰……可如今她的亲女儿竟穿着带破洞的布裙,在庙里求告无门。
“云溪!我是你的姨母啊!”柳氏一把将她搂进怀里,闻到她发间的皂角味——那是庄子上最便宜的粗皂,洗得头发像枯草,哪有半分侯府小姐的样子?“沈沁!竟敢这么糟践你!”
林云溪把脸埋在她衣襟上,蹭出片湿痕,“姨母,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……克死了娘……”她故意顿了顿,听见柳氏牙齿咬得咯咯响,才哽咽道,“前日夜里梦见娘,她说冷……”
正说着,周婆子带着两个小厮闯了进来,叉着腰喊:“二小姐!该回庄子了!
柳氏猛地回头,眼里的火几乎要喷出来:“你是什么东西?也配叫她二小姐?”她扬手给了周婆子个耳光,脆响惊得供桌上的烛台都晃了晃,“我妹妹的女儿,轮得到你们这些下贱东西作践?”
周婆子捂着脸还想争辩,被柳氏身边的仆妇一脚踹翻在地。林云溪悄悄抬眼,见柳氏气得浑身发抖,忙拉住她的衣袖,声音怯怯的:“姨母别气坏了身子,云溪……云溪听他们的就是……”
“听什么听!”柳氏攥着她的手,指节捏得发白,“今日我就带你回府!倒要问问林侯爷,当年若不是我妹妹替他挡那支冷箭,他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,如今竟容不下一个孤女?”
她扶着林云溪往外走时,忽然瞥见那庙祝正在向林云溪使眼色。柳氏脚步顿了顿,目光在林云溪脸上转了圈,见她眼底闪过丝慌乱,心里忽然咯噔一下。
待上了马车,柳氏才慢悠悠开口:“那庙祝,是你买通的吧?”
林云溪的脸瞬间白了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:“姨母……我……”
柳氏叹了口气,从妆匣里取出支赤金点翠步摇,往她发间一插,“罢了,你娘若在世,也会教你为自己争的。”她抚着云溪腕上的红痕,眼底的心疼里掺了点复杂,“只是记住,往后在府里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
原来姨母什么都知道。
林云溪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杨柳,忽然轻轻笑了。这场戏,她演得费力,却终究没白费。只是不知那位住在江南的“好姐姐”,若知道她要回府了,会是什么表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