降临

定安侯府的产房里，烛火噼啪爆着灯花，把沈沁的影子投在帐上，拉得老长，看着虚虚浮浮的。她咬着块浸透汗的锦帕，额前碎发黏在白得没血色的脸上，腰腹间明明攒着股劲，偏在稳婆第三次喊“再加把劲”时，泄了一半。

“夫人！再使点力啊！”稳婆声音都带了哭腔，“再耗下去，怕是……怕是要出大事！”

沈沁眼角余光扫过门缝——那里立着个熟身影，玄色铠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，是就要出征的林墨寒。她心里跟明镜似的，老夫人从来瞧不上她这“踩着柳氏上位”的正妻，府里那几个侧妃更是眼睛瞪得像狼，没个林家骨肉当护身符，抓不住林墨寒这会儿的怜惜，她这正妻位子，不过是镜里的花，一戳就破。

“墨寒……”她终于松了口，声音碎得像风里的残烛，“我……我撑不住了……”

门外传来铠甲磨得咯吱响，林墨寒的声音压着焦灼：“让开！我要进去！”

门板刚要吱呀开的瞬间，沈沁眼里闪过点狠劲。她猛地绷紧身子，把攒了半天的力气全使出来，痛呼声撕心裂肺，偏在最烈的时候戛然而止——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，稳婆抱着个红通通的小东西，喜得直抹泪：“生了！是位千金！”

沈沁瘫在染血的锦被上，连睁眼都费劲儿。她望着门口的林墨寒，他大步跨进来，铠甲上的寒芒映得眉眼软了些，伸手接襁褓时，指尖竟有点发颤。

“辛苦你了。”他低头瞅着婴孩皱巴巴的小脸，想了想说，“《诗经》里有句‘衡门之下，可以栖迟。泌之洋洋，可以乐饥’，就叫她栖乐吧。”

沈沁勉强扯出个笑，眼尾滚下滴泪：“栖乐……好名字……”她喘着气，声音轻得像羽毛，“你……要走了？”

“卯时的军报，等不得。”林墨寒声音有点哑，他把婴孩小心放回乳母怀里，伸手替沈沁掖了掖被角，“好生养着，我很快回来。”

“嗯……”沈沁声音越来越低，“你……保重……”

话没说完，她就歪头“晕”了过去。

林墨寒在床前站了片刻，终究转身大步走了。院外传来战马嘶鸣，铠甲声越来越远，直到听不见，沈沁才悄悄睁开眼。她望着帐顶的缠枝纹，嘴角勾出点极淡的笑。

老夫人的冷眼，柳氏留下的那些旧人，往后都不算啥了。

她有了林栖乐，有了林墨寒临走前那点牵挂。

这深宅路，总算能踩得稳些了。

产房的烛火还摇摇晃晃，映着满室的血腥气和新生的奶味，也映着一个女人用半条命换的安稳。远方官道上，林墨寒勒马回头望了眼侯府的飞檐，终究扬鞭去了，他不会知道，这场惊心动魄的“难产”，原是场精心织的局。

林栖乐在混沌里醒过来，睁眼瞅着周遭，心里直犯懵：这是哪儿？想喊，嘴里却发出小孩的啼哭，低头一看，俩短短的小手晃悠着。

我莫不是穿越了？这词儿咋突然冒出来的？想回头琢磨琢磨以前的事，脑袋里涨得厉害，索性不想了。

既来之则安之，往后得为自己活，不能被人捏着。

沈沁把孩子抱进怀里，低声念叨：“我的儿，娘定给你谋个好前程。”林栖乐听着，连忙“咿呀”两声应和，又张开嘴“哇哇”喊了两下，像在大笑。

沈沁看着，心里一阵软，亲了亲她的小脸：“乐儿，我的好乐儿。”

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，林栖乐的记忆慢慢回来些。想起来穿越前，保姆沈姨家的女儿给她塞了好些小说，自己刚考完研，闲着没事就随手翻了本，好像叫什么《清记》。

一翻开就发现，书里有个女配跟自己同名。她还笑说“同名十有九穿”，结果真穿成了这林家大小姐林栖乐。

原书里是庶女上位，女主一路顺风顺水，挡路的都被收拾了，原主作为嫡出大小姐，是女主第一个要除掉的。这意思就是，她跟女主，注定不能共容。唉，既来之则安之吧。感受着沈沁一下下温柔的抚摸，林栖乐渐渐闭上眼，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
一年后。

窗外忽然传来敲锣打鼓的，还夹着鞭炮“轰轰”响，热闹得很。林栖乐被吵醒，迷迷糊糊睁开眼，瞅着沈沁娇美的脸，伸手想去摸，沈沁温柔地抓住她的小手。

沈沁看着怀里的孩儿，刚生下来时皱巴巴跟猴儿似的，这会子长开了。

皮肤像刚剥壳的竹笋，软软嫩嫩的。许是冬天生的，小家伙不似别家孩子那样白白胖胖，反倒有点常年不见光的苍白，整个人透着点透明似的。

沈沁疼惜地摸着她的脸，一遍又一遍。

门外仆从来报，说侯爷回来了。沈沁摆摆手让他退下，从铜镜里看了看自己，忙让身边侍女伺候着收拾。

“夫人，换件什么颜色的衣裙？”侍女秀儿问。沈沁想了想，说：“穿那件青竹色的袖裙。”又让侍女往她脸上铺了层淡淡的铅粉，看着添了几分病弱，只是太白了些，便用口脂在脸颊上轻轻点了点，这样就正好——病弱里透着点血色。收拾妥当，沈沁抱着林栖乐坐在床边，瞧着就满是母爱柔情。

林墨寒进来时，正撞见这一幕，眉眼不自觉地软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