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值仲夏，晨光透过雕花窗棂，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沈清宴穿着一身淡碧色夏衫，由丫鬟扶着，缓步走向平宁王妃所居的荣禧堂。这两个月来，她总觉得身子乏得厉害，晨起时常常恶心反胃，只当是暑气所致，并未多想。
荣禧堂内，袅袅青烟携着一丝淡雅的安神香气息萦绕在空气中，为这静谧的空间添了几分宁和。平宁王妃坐在临窗的榻上，手中正翻阅着一卷账册，眉目间透着几分专注与沉稳。听到脚步声，她抬眸望去，见沈清宴缓步踏入，便即刻放下手中的账册，语气温柔却满含关切：“不是早说过，不必日日来请安么？你脸色瞧着有些苍白，可是昨夜又未曾睡得安稳？”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倦怠的神情上，心底泛起一阵怜惜。
沈清宴在王妃下首的绣墩上落座，唇边勉强牵出一抹笑意：“母亲不必忧心，不过是天气炎热，胃口略显不佳罢了。适才路过池边时，见那荷花竟开了并蒂莲，心中欢喜，想着待会儿采几支下来，供在佛前祈福。”
王妃示意丫鬟端来冰镇的酸梅汤，亲自递到她手中：“你尝尝这个，最是开胃。说起来，知珩近来倒是胃口大好，前日一个人用了整碟火腿煨笋，可见身子是大好了。”
提到丈夫，沈清宴眼中泛起温柔：“是呢，他肩上的伤疤也淡了不少。只是夜里还是睡不踏实，有时会惊醒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一阵剧烈的眩晕突然袭来。沈清宴手中的青瓷碗盏“哐当”一声落地，碎成几片。她本能地想抓住什么，指尖刚触到桌沿，整个人就软软地滑倒在地。
“宴宴！”王妃惊得站起身，连声唤人，“快！快扶世子妃到榻上！去请太医！快去前头等着，世子一下朝就请他回来！”
丫鬟们慌忙上前，七手八脚地将沈清宴扶到贵妃榻上。只见她双目紧闭，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，唇色白得吓人。王妃急得用帕子轻轻为她拭汗，声音发颤：“这孩子，定是这些时日太过劳神了……”
平宁王府顿时忙乱起来。管家一面派人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太医，一面命小厮备马去宫门外等候世子。
此刻，朝堂之上，萧知珩正凝神倾听工部侍郎细陈漕运疏浚的最新进展。忽而，他的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——自家贴身小厮正焦急地在殿外探头探脑，神情慌乱得令人心头一沉。萧知珩眉心微蹙，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涌上。他顾不得礼制繁琐，转身向御座上的皇帝深深一揖，声音沉稳却掩不住几分急切：“陛下，臣家中突有要事，不得不恳请告退。”
皇帝见他神色不对，微微颔首准了。萧知珩疾步走出大殿，小厮连忙上前低语几句。他脸色骤变，二话不说翻身上马，扬鞭就往王府疾驰。
回到府中，他径直闯入荣禧堂内室。只见沈清宴已经醒了，正靠在软枕上小口喝着参汤，脸色依旧苍白如纸。太医坐在榻前的绣墩上，三指正搭在她腕间，凝神诊脉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萧知珩快步走到床边，握住沈清宴冰凉的手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太医收回手，起身拱手，花白的胡子微微翘起，神色复杂：“恭喜世子，贺喜世子，世子妃这是有喜了！依脉象看，应当有3个月了。”
萧知珩愣在当场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。沈清宴也怔住了，下意识地抚上小腹，指尖微微发颤。
然而，太医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如寒霜骤降，令满室欢喜的氛围瞬间凝固：“只是……世子妃脉象虚浮无力，仿若游丝悬珠，胎气极为不稳。想来是早年中毒伤了根本，加之此前曾有小产之痛，身体受损尚未恢复。如今这一胎实在算不得稳妥，往后的几个月，务必要卧床静养，切忌劳神动气，否则……” 那未尽的余音低沉而沉重，如同一块巨石坠入湖心，在众人耳边激起阵阵涟漪，久久无法平息。
老太医顿了顿，斟酌着用词：“否则恐有血崩之险，届时母子俱危啊。”
最后四个字如冰锥刺进萧知珩心口。他紧紧握着沈清宴的手，想起三年前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，想起她当年为以身入局时奄奄一息的模样，指尖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送走太医后，室内只剩下夫妻二人。萧知珩在床边坐下，将沈清宴轻轻拥入怀中，声音低哑：“这个孩子……我们……”
“我要生下来。”沈清宴打断他，语气异常坚定。她抬眸看他，眼中水光潋滟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，“知珩，这是我们的骨肉。方才晕倒时，我梦见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娃娃，坐在海棠树下对我笑……”
萧知珩凝视着她，想起太医说的“切忌劳神动气”，终是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，只柔声道：“好，都听你的。从今日起，府里的事你都别操心了，好生养着。”
他伸手轻抚她依然平坦的小腹，动作小心翼翼，仿佛触碰的是世间最珍贵的琉璃。指尖隔着薄薄的夏衫，能感受到她温热的肌肤在微微颤抖。
沈清宴靠在他肩上，轻声道：“别担心，这次我会小心的。方才晕倒前，我还梦见了满园的海棠结果子了，红彤彤的挂了一树……想来是个好兆头。”
萧知珩没有告诉她，海棠其实很少结果。他只是更紧地拥住她，像是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一般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，这个总是坚强得不像话的女子，此刻终于露出了脆弱的一面。
“我已经让太医开了安胎的方子，往后我每日亲自替你煎药。”他在她耳边低语，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柳絮，“你想吃什么，想做什么，都告诉我。朝中的事……我也会尽量推掉，多陪着你。”
沈清宴摇头：“朝中局势微妙，你该去还是要去的。我有母亲照顾，还有这么多下人，不会有事。”她说着，忽然蹙眉捂住嘴，一阵干呕。
萧知珩急忙端来清水让她漱口，又取来蜜饯让她含在口中压着恶心。看着她难受的模样，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这时王妃亲自端着刚炖好的血燕窝进来，眼角还带着泪花，却是欢喜的：“好孩子，快趁热喝了。往后晨昏定省都免了，你好生养胎最要紧。我已经吩咐下去，府里一切事务暂由我打理，你不许再劳神。”
看着婆母关切的神情，感受着丈夫温暖的怀抱，沈清宴轻轻抚着小腹，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。这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，是她与知珩血脉的延续。
窗外，海棠花期已过，青涩的果实正在枝头悄然孕育。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，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，恰似命运莫测，却又暗藏生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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