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城血战困守、粮草断绝的消息，终究还是透过层层封锁，伴随着边关凛冽的风雪，艰难地吹入了紫禁城。
尽管太子一党极力淡化、遮掩，但越来越多的流民南逃，越来越多的边关急报被某些耿直之臣拼死送入宫中，惨烈的真相终究无法被完全掩盖。朝堂之上，关于北境战事的争论日益激烈，弹劾太子督办粮草不力、延误军机的奏章也开始悄然出现。
皇帝坐在龙椅之上，面色沉静如水，听着下方臣工或激愤、或推诿、或隐晦的奏报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，只有搭在扶手上、微微泛白的手指，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。
他那个一向以纨绔闻名的侄子，竟然真的在朔风城顶了这么久？甚至……还打得颇有章法？还有沈振恪，那个多年镇守京城、几乎被朝廷遗忘的老将，竟然也还在死战？
而太子……皇帝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和冰冷。手段，还是太过急躁和阴鸷了。争权可以，但拿数万边军和一座要塞重镇的存亡作赌注，过了。
就在朝堂上为此事争论不休之际，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传入宫中，平宁王世子妃沈氏，于宫门外求见陛下，言有要事陈情。
一时间，百官侧目，窃窃私语。一个内宅妇人，竟敢直闯金殿？所为何事？
皇帝略一沉吟，竟准了。
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，沈清宴一身素服，未施粉黛，青丝仅用一根银簪绾住，脸色苍白，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，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然而，她的脊背挺得笔直，步伐沉稳，一步步走入这庄严肃穆、汇聚了天下权势目光的金銮殿。
她走到御阶之下，盈盈跪拜，额头触地，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却并非因为恐惧，而是因为压抑到极致的情绪：“臣妇沈氏，叩见陛下，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“平身。”皇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，平淡无波，“世子妃有何要事，需直闯金殿？”
沈清宴缓缓抬起头，目光并未直视天颜，而是落在御阶冰冷的金砖上，声音却陡然拔高了几分，带着泣血般的哀恸与决绝：“陛下！北境朔风城危在旦夕！守城将士粮尽援绝，已至析骸而爨，易子而食之境！臣妇夫君萧知珩，并臣妇叔父沈振恪，仍率残部死守孤城，浴血奋战，至今未降！”
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，字字泣血，将朔风城的惨状赤裸裸地撕开在所有人面前。一些尚有良知的官员面露不忍，纷纷侧目。
太子一党的官员则脸色难看，有人出声呵斥：“世子妃！此乃军国大事，岂容你一个妇人在此妄言！”
沈清宴却恍若未闻，继续道，声音愈发坚定：“然孤城悬于塞外，终难久持！陛下！北境乃国之屏障，朔风城若陷，狄人铁蹄将长驱直入，山河破碎，百姓涂炭，就在眼前！臣妇恳请陛下，即刻发兵救援！速派粮草！迟则晚矣！”
她再次重重叩首，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，发出清晰的声响。
皇帝沉默着，目光落在下方那单薄却倔强的身影上，良久，才缓缓开口：“援军事宜，朝廷自有决断。粮草筹措，亦需时日。世子妃之忧，朕已知之。”
这话，依旧是官样的推诿。
沈清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她抬起头，眼中已盈满泪水，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。她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，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。
她再次深深叩首，声音清晰无比，掷地有声：“陛下！朝廷决断或需时日，然边关将士性命已在倒计时！臣妇一介女流，不通军务，然亦知忠义二字！臣妇恳请陛下，若发援军，允臣妇随军同行！”
此言一出，满朝哗然！
“荒唐！”
“女子随军，成何体统！”
“此乃玷污军威！万万不可！”
太子一派的官员纷纷出声反对，语气激烈。
沈清宴却丝毫不为所动，她抬起泪眼，目光第一次勇敢地迎向那深邃的帝王之目，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凄绝与坚定：“臣妇不敢玷污军威！臣妇亦不敢干预军事！臣妇只求能为一医卒！为军中将士包扎伤口，煎药煮粥！臣妇夫君身陷重围，臣妇叔父年迈死战，臣妇无法安坐京中，静待噩耗！若城破，臣妇愿与他们同葬朔风！若城存，臣妇愿亲眼看着陛下旌旗插上城头！此心昭昭，天地可鉴！求陛下成全！”
她伏在地上，单薄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，却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决绝和勇气。
整个金殿鸦雀无声。所有人都被这女子惊人的勇气和决绝震撼了。以身为质，随军赴死，这是何等的刚烈！
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平宁王，此刻也猛地睁开了眼睛，看着殿中跪着的儿媳，老眼中情绪复杂无比。
皇帝深深地看着跪在下面的沈清宴，目光锐利，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。良久，他缓缓开口，声音听不出喜怒：“沈清宴，你可知，边关苦寒，战阵凶险，绝非你所能想象？此去，九死一生。”
“臣妇知道！”沈清宴毫不犹豫，“但苟活京中，目睹国破家亡，与死何异？求陛下给臣妇一个尽忠全节的机会！”
皇帝沉默了。他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，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百官，尤其是太子那略显阴沉的脸色。
终于，他做出了决定。
“准奏。”
二字落下，如同惊雷。
“朕即日下旨，调拨京营精锐三万，并筹措粮草军械，火速驰援北境！沈氏忠勇可嘉，特许以医官身份随军同行，不得干预军务，一切听从主帅号令！”
“臣妇……谢陛下隆恩！万岁万岁万万岁！”沈清宴再次重重叩首，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，却是因为巨大的、绝望中迸发出的希望。
她成功了！她为朔风城，为知珩，争取到了一线生机！
退朝的钟声响起。百官神色各异地退去。太子经过沈清宴身边时，脚步微顿，投来一瞥极其复杂冰冷的目光，最终冷哼一声，拂袖而去。
沈清宴缓缓站起身，腿脚有些发软，却被及时赶到的春桃扶住。
她望向北方，目光穿透重重宫墙，仿佛看到了那座在血火中飘摇的孤城。
知珩，你一定要等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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